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1 / 2)

有那麼一個瞬間,辛敞覺得自己像個天大的笑話。

“投靠伏氏?”他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實在不知該說什麼、不知該哭該笑。他冷不防想起辛憲英在書房那一句意味深長的“記得看錦囊”,那時候她對城中態度如此冷淡,是因為早就猜到了什麼嗎?

然而戰場沒有給他多想的機會,就在辛敞心沉到胃底的時候,不知哪方的一支暗箭“噌”的一聲向周卓和那將士的方向衝過去。

他那顆並不堅固的心頓時“咯噔”一下,毫不猶豫地轉過身,拔腿就跑。

幾乎就在下秒,偏門處便傳來士兵警惕的喝聲:

“什麼人?!”

“……”

辛敞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隻是低著頭跑。

周卓外厲內荏的聲音被他拋在腦後,他慌不擇路地竄進了熙來攘往的縣兵之中,順著人/流走了兩步,耳邊聲音驟然打起來,各類兵器的碰撞聲夾雜著士兵們的交談,潮水似的湧入他耳中,像是重回了人間。

辛敞腳步一頓,如夢初醒似的抬起頭,好半晌,才在陣陣呼聲中意識到,這些士兵是要出城迎戰的。

縣令劉凡算是寒門,身家到底比不過世家豪族,沒有能力豢養太多部曲充入縣兵,因而被推出城門的除了本來縣兵之外,隻有長葛的壯丁了。

……在前幾年勉強的太平光景裡,這些人為了生存勉強耕種著豪強施舍的田地,饑荒時賣兒賣女、啃些樹皮,尚且可以過活。

辛敞依稀記得,去歲深冬,他與辛憲英探親歸城,途中遭劫失了馬車,乘著過路民夫的牛車回了長葛。

這件事於他而言微不足道,本該被掖在記憶的旮旯裡永世不見天日,卻在這麼一個瞬間,決堤似的在他腦中奔湧起來。

在這過眼溪流般人群中,或許有過一個好心的人,曾在冬季傍晚遇到一對少年姐弟,不忍心他們在隆冬夜裡流落城外,馱著他們回了城。多賴於他,那日辛敞還能如往年般在溫暖的床榻上度過深夜。

可是在這樣戰火紛飛的年歲裡,那些人的歸宿又是哪裡呢?他知道自己踏上的是赴死的道路嗎?還是說,他的屍骨早已被同袍們埋入地底了呢?

辛敞慢慢停下腳步,神情幾變,最終停留在一片恍惚中。

如果再這樣下去,結局如何,他甚至不須去想。

秦楚的那批玄甲軍兵強馬壯,根本不是長葛城那七零八碎的縣兵可以抵擋住的。他們依仗著最初的堅壁清野,最多也不過擋個百十來天,再熬下去,城中糧草必然見底——這還是在城中上下勠力同心的情況下。

然而縣尉周卓已然投敵,士兵們昨夜遭過一場突襲,心中已怯了五六分……這樣的情況,除非孔伷的援軍立馬趕來擊退敵軍,否則城池必破。

就算他真的那樣倔直,不想讓自己的反抗淪為笑話,堅持要背離辛憲英的建議,可是依照眼下局麵,他難道要將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援軍抵達”這輕飄飄的四個字上麵嗎?

他微微闔眼,腦中走馬觀花地劃過辛憲英借自己之名做過的種種決策。最後,那張寫著“投靠伏氏”的白色布帛,沉默地展開在麵前。

辛敞從小就聽父親評價他與阿姊,說辛憲英“聰朗有才鑒,鳳毛麟角”,又評價他“妥靠保守,大義不足”,可是大義究竟是什麼?

秦楚為皇朝正統出征為“大義”,那是因為她有選擇的權力——可長葛的縣兵能夠選擇嗎?劉凡替他們選擇了袁術,他們難道能反抗嗎?

對於命懸刀尖的小民而言,“忠義氣節”是奢侈品,能夠保全性命就已經是萬幸了。

辛敞吐出一口濁氣,反手抓住一個疾行的什長,麵無表情道:

“縣尉讓人把城門打開。”

那什長被他攔了路,愣了一愣:“……您說什麼?”

“打開城門。”他紋絲不動地與士兵對視,冷靜地開口說。

……

就在城門內泰雍先生鎮定自若地要求士兵“開門迎敵”時,城門外亦有人心慌意亂。

“主公!”

秦楚神色微動,將視線從緊閉的城門上撕了下來,一轉身,便看見斥候胯/下的戰馬抬起前蹄嘶鳴一聲,堪堪停在她跟前。

斥候甚至來不及下馬行禮,氣喘籲籲道:“前、前方……有萬人軍隊抵達,旌旗書著‘孔’字——”

秦楚瞳孔一縮,低聲道:“孔伷。”

就在她話音落地的下一刻,長葛城那座沉重的城門,從內而外地發出一聲悶而滯的沉響。

她呼吸滯了滯,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眼城樓,遠遠望見一個穿著文士長袍、身形單薄的少年立於城樓,正袖著手,似乎正在向下看。

隻是這距離隔得太遠,看不清那人的神色。

秦楚移開視線,餘光裡看見城門已然大敞,立於城樓的旗幟向下一倒,像是某種信號。

就在電光火石間,“投降”二字從她腦中閃過。

秦楚當機立斷地揚鞭策馬,就在斥候的注視下,馭著照夜玉獅子,眼也不眨地衝進了人群裡。

既然辛敞已經投了降,她們這邊的動作更加要快,萬萬不能等到孔伷的軍隊趕到——辛敞雖然稚嫩,但也不是蠢貨,倘若被他知道援軍將至,必然會做出反應,屆時一切都打了水漂。

她心中種種考量飛快劃過,不動聲色地抬眸看了眼城樓。

沒有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