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忍不住揉了揉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小聲嘀咕:“搞得跟世界末日了一樣。”
葛先生臉色漸漸嚴峻,沉吟片刻,沉聲說:“大人,我會安排人妥善照料這片農田,再加大量從江南買糧陳放。”
“練軍之事也不可鬆懈。”
李稷意味深長:“天下越是亂,越要抓住最緊要的。”
最緊要的是什麼。
當然是軍權。
有了糧食,才能有百姓;有了百姓,才能有軍隊;有了軍隊,那便是天下大亂,他們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葛先生鄭重拱手,恭聲微笑:“是,大人。”
喬安看著葛先生的背影,忍不住扭頭看李稷。
李稷抬眼:“怎麼,冷了?”
“不是。”
喬安驚奇:“大哥,我怎麼感覺你知道好多事似的?”
李稷心頭微動,抿唇不語。
“果然就是優秀政治家的自我修養啊。”
喬安也沒有多想,自己感慨了一下,又低頭湊過去小聲問:“大哥,你說,你是不是想那個那個?”
她更是壓低聲音,伸出食指往天上指了指:“當皇帝啊?”
李稷似笑非笑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揚唇輕輕一笑然後一個腦殼崩彈在她腦門上。
“我看你還是不累。”
李稷冷酷無情:“那就再多走會兒,等天黑了再回去吃晚飯。”
喬安捂著腦門撅著嘴,老大不高興地翻了個白眼,但是看李稷轉身走了,她連忙顛顛跟上:“大哥,你等等我——”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李稷的烏鴉嘴說中了,之後的大半年裡,天下可是倒了大黴。
昨天東邊海嘯,今天西北乾旱,明天南邊又發大水,再加上時不時來個地震泥石流的喬安都有種錯覺,感覺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個球,被人搓手裡左捏右揉,就差沒被捏得稀爛。
要說奇也是真奇,最開始欒城地動的時候,所有人避河北道如洪水猛獸,當地的父母官和李稷這個當地最高軍事長官,險些就被朝廷以瀆職罪問罪的——畢竟這是個迷信的封建時代,天下有大災向來被視為是當權者失道的征兆,為了避免天下議論,除了朝廷皇帝要下罪己詔安撫民心,受災地區的父母官也免不了被牽累,誰讓彆處布災動,偏偏是你治下災動,自認倒黴吧。
要不是李稷背後有韓王支持、李稷又收攏災民實在得力的份上,指不定他都被罷官了呢。
但就算是這樣,李稷也受了一定的打壓,從三品的昭武將軍被降到從四品的明威將軍,還明裡暗裡受了朝廷的斥責。
那時候全天下都對著河北道指指點點,喬安都替李稷著急,但是李稷卻是淡定,該乾嘛乾嘛。
但就在眾人對河北道議論紛紛的時候,山陝那邊大泥石流了。
從那以後可好,簡直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你方大水我乾旱,全天下就沒了一個消停的地方。
這下好了,沒人再管河北道了,皇帝的罪己詔都下不過來了,大家自己的地盤都自顧不暇了,到頭來還得羨慕河北道幸運,除了最開始的地動,竟然就隻偶爾有一些無關痛癢的小災,相比起其他各地排山倒海的氣勢,那簡直羨慕得人眼紅。
外麵風起雲湧,喬安卻是窩在家裡過了最快樂的一年。
她不用做飯不用做家務,不用上山打獵養家,每□□來張手飯來張嘴,天南海北山珍海味的營養補品供著她,她一天到晚吃吃喝喝,時不時地和方愈討論醫術和可以用於農業的草藥,饞了就拉著林七一起去街市上搓頓好的,無聊了就出城去看農田的漲勢,再不然還可以悄咪跑去臨山後的練兵場,翻牆看那些士兵操|練
這一次,喬安照樣拉著林七偷跑進山裡,看將士們練軍。
喬安那會兒說李稷是想謀朝篡位,李稷還端著架子不承認。
但是你瞅瞅,這一座山愣是被挖空,布置成能容納幾萬人的大校場,從各個礦場鍛造廠源源不斷鍛出來的冷兵器和甲胄順著羊腸密道送進來,成千上萬年輕精壯的漢子,揮舞著兵器,邊怒喝邊狠狠插刺著稻草人,還有彼此對練,射箭的,練習投石器甚至是投擲火藥的齊刷刷恢弘的怒喝聲直衝雲霄,端得上氣勢衝天、意氣風發。
就這樣,啊,這架勢,說李稷不想乾它一炮,誰能信?反正喬安不信。
喬安蹲在那兒,津津有味地看人家練兵。
林七蹲在她後麵,一臉欲言又止,哼哼唧唧說:“安姑娘,彆看了大人該生氣的。”
喬安不耐煩地揮揮手:“左一個大人右一個大人,我管他生不生氣,有本事你現在找他告狀去。”
林七有苦說不出。
安姑娘看人家練兵不算事兒,可那些士兵都是光著膀子的!她一個姑娘家,看男人身子,看得兩眼放光!這大人能不生氣嗎?這擱誰家哥哥都得氣炸了啊!
大人生氣,訓安姑娘,不讓安姑娘來,可是安姑娘就偷著摸著拉他來,搞得林七每每都承受著良心的譴責。
“安姑娘。”
一道無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喬安回過頭,看見陸翼帶著幾個人站在後麵,正一臉黑線看著她。
林七眼前一黑:完遼,被發現遼!大人要打死他遼!
“”喬安強作鎮定站起來,拍了拍衣角,若無其事:“哎呀,好巧啊,你們也來遛彎啊?”
陸翼:“”
陸翼言簡意賅:“安姑娘,跟我們走一趟吧。”
喬安:“”
朋友你這話說的,搞得跟警察叔叔抓她去警察局似的,這不惹人誤會嗎。
喬安清了清嗓子:“這件事吧,咱們其實還可以商量商量,比如說你們能不能當做沒看見——”
“我管他生不生氣,有本事你現在找他告狀去啊?”
陸翼拿腔拿調學了一遍,又露出核善的微笑:“不行呢安姑娘,我們還得找大人告狀去呢。”
喬安:“”
草!一種植物送給你!
喬安仿佛被正義刑警押解的違法犯罪分子,垂頭喪氣和林七一起被圍著朝後麵的軍屋走去。
喬安很悲傷,她已經預料到李稷會怎麼對她施以死亡凝視,會怎麼三百六十度對她進行冷嘲熱諷。
最最可怕的是,聽娘說,最近李稷搞到了一張特彆牛逼的古琴,似乎試圖開始培養她琴棋書畫的淑女專業技能
喬安打了個哆嗦,媽耶,這不能細想,這簡直細思極恐。
喬安磨磨唧唧地走,恨不得走一步退兩步,但是再慢也終究是到了書房門口。
陸翼被喬安幽怨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
他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心想安姑娘這也不是咱們不留情,但是大人可是特意囑咐了,那指定得給您收拾得明明白白的。
陸翼頂著喬安火辣辣的視線,剛要往前幾步,就聽見裡麵葛先生的聲音:“楚王吞並了半個梁州,陝川那邊也有幾家邊將漸漸擁兵自重,江南那幾大氏族也在招兵買馬,更彆提權傾朝野蠢蠢欲動的曹光閹黨”
所有人都是一怔,都意識到裡麵是大人在與葛先生談政務,他們斷不敢驚擾。
陸翼一時有些猶豫該不該稟報。
喬安就一點猶豫沒有了,眼睛一亮,嫻熟地就往牆角一蹲,對他們擺擺手,一本正經比口型:彆說話,打擾人家辦正事兒了。
陸翼:“”
陸翼看著支棱著耳朵貼牆角的喬安,心想安姑娘,就您這姿勢,大人要是知道了,就算現在在說天王老子的大事兒,也得出來把你拎進去罵。
但是陸翼不敢說,這是大人妹子,雖說叫著安姑娘,卻是實實在在的大小姐,正經的小主子,他們還真能惹人生氣了啊。
陸翼對她苦笑著拱了拱手,求她老實安生點,然後招了招手,帶著手下人走了——還好多事兒忙呢。
喬安就拉著林七津津有味聽牆角。
葛先生說:“這次朝廷欽派禦史巡察,聽說還有楚王世子、韓王世子及一些大族官員隨行?”
“世道要亂了,總要看看彆處的真實狀況,才好籌謀之後。”
李稷低啞的聲音漫不經心地嗤笑:“倒是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朝廷丟人丟的臉都不要了。”
“當今陛下沉迷酒色,身體早已虛耗,恐怕撐不了多少日子。”
葛先生低聲說:“陛下不理世事,如今曹光閹黨把持朝政,陛下沒有親子,若是山陵崩,閹黨必然在宗室中挑選,長林王是陛下的弟弟,身份貴重,很有可能登頂。”
“不過另一個傀儡罷了。”
當葛先生提起曹光時,李稷眼底閃過一抹狠絕的冷意。
但是他畢竟已經活過兩輩子,不再是衝動易怒的年輕人,淡淡說:“殷家的天下已經搖搖欲墜了,彆說是皇室,便是楚王與韓王,如今平分天下,待將來世道大亂、群雄並起,也說不得多少變數。”
“大人說得是。”
葛先生拱手,又說:“楚王進了梁州,陝州閻家又仗著兵強馬壯大舉擴張,韓王如今被楚王與閻家兩方轄製,難免氣弱,多有氣急敗壞之舉,恐怕要琢磨上大人與我河北道的兵馬了;韓王世子此次來巡,怕是彆有所圖,大人還要早做打算。”
說著,葛先生想到了什麼,從懷裡取出一封密信:“這是韓王世子在韓王都一次宴飲時,宴席上醉酒說過的話,我恰有一位友人在席,為我送了這封信來,請大人一閱。”
“宴席上醉酒胡語,父子倆,果然都是一個模子輕狂囂張的蠢貨罷了。”
李稷輕慢地扯了扯唇角,漫不經心:“他說了什麼?”
“這”
葛先生罕見地露出些許尷尬之色:“還是大人親自看吧,這是這不過是小人信口亂語,大人莫要動氣。”
動氣?左不過是那些視他為帳下走狗輕蔑不屑的醉話,李稷從不會為這些無關緊要的狂語生氣,葛先生何出此言?
李稷瞥了他一眼,接過信件,打開看了起來。
書房裡一片死寂。
喬安沒聽見聲,側著耳朵緊緊貼著牆,好奇那信裡到底說了什麼呀,竟然看了這麼長時間——
“嘭!”
猛地一聲案桌碎裂的巨響,喬安嚇了一跳。
“大人莫要動怒。”
葛先生也沒料到他這麼大反應,連忙勸:“韓王郡主驕縱跋扈,如何配得上大人,這聯姻之事不過是韓王癡心妄——”
“混賬東西!”
李稷氣的雙目猩紅,拍案而起,勃然怒喝:“誰給他的膽子敢對我妹妹評頭論足?膽敢公然辱我妹妹為一介農姑村婦?!我妹妹即便是出身微寒,也遠勝過他殷家血脈百倍!”
喬安:“”
喬安如遭雷劈,心口重創,險些沒一口血噴出來
——村、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