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指節輕輕扣了扣身側的牆麵,一個光屏被放大在了眾人麵前。
屏幕裡,是一個商業街的十字路口。
很普通的人來人往的畫麵,但透過攝像頭,夏油傑卻清楚地看見,一個二級咒靈正鬼祟的蜷縮在路口,睜著一雙碩大的瞳球,盯著過路的行人。
“這是二級咒靈,【照目】,初步鑒定是由遺者的怨恨形成。”智上芽衣說道。
夏油傑:“遺者?”
芽衣沒有過多的解釋:“往下看你就知道了。”
光屏中的畫麵迅速快進,就在左下角的進度時間達到第30分鐘時,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突然發病一般,痛苦地攥緊胸口的衣物,抽搐地倒下。
周圍的行人顯然被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後退了一步。
老人身邊的小女孩無措地抓著爺爺的衣袖,對著路旁圍觀的人大喊。
看嘴型應該是“叫救護車”“救救爺爺”。
但是周圍人卻沒有動,臉上寫滿了“不想惹麻煩”幾個字,甚至有幾個青年掏出了手機,打開攝像頭直播拍照,對著鏡頭比耶。
攝像頭亮起的刹那,角落裡的咒靈突然動了。
就像是嗅到了進食氣息的動物,它咧開嘴從牆角裡爬了出來,一雙碩大的瞳球變成了照相機鏡頭的模樣,興奮地接納著周邊的惡意。
遺者的怨恨,原來是這個意思。
“不需要處理嗎?這個咒靈很快就會攻擊路人了。”
儘管這麼說,但黑發咒術師望著屏幕的眼神裡不見焦急,隻有麻木的冷淡。
這樣的場景,他已經見過太多了,不過是隨處可見的醜陋一角而已。
“不,還不到咒術師出手的時候。”芽衣搖了搖頭。
夏油傑皺起了眉。
然而屏幕中的咒靈,身軀已經膨脹到了極限,像是打起的氣球一樣,源源不斷的負麵情緒是它進化的最好養料,在某一時刻,它已經長大了嘴,獠牙眼看著就要扯下一顆頭顱時,
一個穿著高中製服的少年突然撥開人群,衝了進來。
那顯然也是個看不見咒靈的普通人。
少年丟開書包,對著旁邊拍照的青年人大吼了什麼後,就跪在地上給老人做緊急急救。
拍照的青年人臉色僵住了,他左右看了看周圍,躁紅著臉收起了手機。
他的行動就像是一個信號,開著閃光燈的鏡頭陸陸續續放下了,有人捂著臉從人群裡離開,有人走到了少年身邊幫忙。
圍觀的人群裡不少人撥通了急救電話。
然後奇跡,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原本已經接近進化完全的咒靈,突然被抽空了一般,在不甘地嘶吼中急速縮小,它的瞳球重新變回了金魚凹凸的形狀。
等到救護車將抽搐的老人借走時,它又重新縮回了十字路口的牆角。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屏幕中的咒靈看上去顏色淺淡了許多,再也沒有數分鐘以前的活力。
“這……怎麼可能?”
夏油傑不可置信地望著屏幕中的錄像,一向堅定的認知被眼前的畫麵打破。
他轉頭去看五條悟,卻見對方輕輕點了點頭,表示錄像是真實的,智上芽衣並沒有作假。
“截止至2007年8月31日,這個月東京總共出現了39876起咒靈危機事件,但造成危害的僅有其中的1548起,其中1398起是高專的咒術師祓除。”
銀發少女冷靜的聲音在實驗室中響起。
“你知道剩餘的三萬多起去哪兒了嗎,夏油傑。”
黑發咒術師緩緩側頭,看向銀發少女。
芽衣微笑起來,屏幕的光線落在她的臉上,變成了少女眼裡的光。
“剩餘的三萬八千三百二十八起,自動削弱消失了,被人類自己。”
夏油傑的瞳孔一縮。
“咒靈到底是什麼?”
智上芽衣注視夏油傑,輕聲而堅定的地說道,
“我們無法給你標準的答案,但是作為普通人,我可以告訴你普通人的答案——”
“它就像是流感、發燒、過敏一樣,是人類社會再正常不過的陣痛和疾病,最開始我們缺少特效藥,隻能眼睜睜地目睹大量傷亡,所以更多人憑借著本能去對抗它。”
“負麵情緒會帶來詛咒,但正麵的情感同樣能夠遏製他。”
銀發少女的話語如詩歌的卷軸,在空氣中慢慢展開,越來越多的光屏在她的身後點開放大,一幕幕陌生而熟悉的畫麵闖入夏油傑的視線。
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將銀色的手環取出,扣在了即將誕生詛咒之人的手腕上,猙獰的黑影淡去;
偏遠的山村中,全副武裝的警察製服暴動的村民,醫護人員打開了鐵籠,救出了被虐待的雙胞胎女孩;
公園的一角,牽著孩子的母親,從誌願者的手裡接過宣傳冊,視線定格在“特異天賦”四個字上久久沒有移開
……
…………
同樣的場景,這一刻,正在不同地方上演。
黑發少年睜大了雙眼,在屏幕的光線下,他黑色的瞳孔顯現出新生嬰兒般的純澈色澤。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光幕,將這些從未設想過的、新的可能一一納入眼中。
“普通人或許沒有咒術師的天賦,但祓除咒靈從來不隻是你們需要背負的責任。”
“術師的儘頭不該是同伴的屍山血海——”
智上芽衣的聲音傳進咒靈操術師的耳中,話中的含義令後者微微動容。
他轉過頭,尖銳的目光釘在芽衣的臉上。
少女不懼咒術師的眼神,徑直向前一步,朝著對方伸出手掌,那是一個邀請的手勢,
“夏油少年,我們不會否決自己的醜陋,同樣不會放棄本該背負的責任,讓英雄枉死。”
“如果生病了,就研究特效藥,如果出現了無法跨越的阻礙,就想辦法翻過它,改變的時機已經到來,夏油傑,你願意同我們一起,見證它嗎?”
黑發咒術師垂眼,沉默地望著少女的手沒有說話。
星漿體事件後,夏油傑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作為咒術師,他保護的究竟是什麼?
如果不是弱者特有的珍貴,不是弱者特有的醜陋,那究竟是什麼?
少女的話,如晴空霹靂般在他的耳邊炸響。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想錯了。
無論咒術師如何看,非咒術師從來沒將自己當作是弱者。
他們憑著自己的力量,走到今天這一步,然後以平等的姿態站在自己的麵前,尋求合作。
術師的儘頭,不該是屍山血海……嗎?
黑發咒術師突然大笑起來。
他抬起手將垂落的劉海捋至頭頂:“咒術新世界嗎,真是亂來的計劃,但是——”
夏油傑伸出手,握住了智上芽衣遞出的“橄欖枝”。
“那就讓我見識一番吧,前方是怎樣的景色。”
……
…………
“太好了,夏油少年,我們就等你這句話了!”
見黑發咒術師同意入夥,智上芽衣臉上“嘴炮專用”表情頓時一收,喜滋滋地握住夏油傑的手,重重的搖了搖。
……恩?
夏油傑看著少女變臉似的神情,直覺有哪裡怪怪的。
“咳喵。”
旁邊沉默了許久的赭色大貓不經意似的喵了一聲,聽到自家貓先生提醒的聲音,芽衣立即鬆開了夏油傑的手,將控製台的燈光調亮。
一個房間出現在夏油傑麵前。
透過外部的單向玻璃,可以看到裡麵正坐著一群不超過10歲的小崽子,正抓耳撓腮看著手裡的書本,偶爾學著手勢比劃咒力。
智上芽衣咳嗽了一聲,神情凝重的問道:“看到了嗎,夏油少年?”
“看到什麼?”夏油傑一臉狀況外,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芽衣沒給夏油傑深思的機會,迫不及待的說道,
“這些流落民間的小咒術師,是多麼急需一個靠譜的引路人啊!”
夏油傑:“啊?!”
“孩子就是祖國的花朵,少年強,則咒術強,咱們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科研與政治方法就交給我和五條少年了,這批新生幼苗,就交給你了夏油少年!”
“讓他們感受到咒術界的溫暖和期待吧!”
“你等等?”
夏油傑終於意識到了哪裡不對勁。
“為什麼是我?你等一下……悟?!”
“哦,傑,要加油哦!這可是前方的景色呢!”
某個無良摯友笑嘻嘻地擺手,順便側身一站,堵住了夏油傑的逃跑路線。
夏油傑:“你他媽……?!”
“恩,事不宜遲,夏油校長兼老師,快開始你的第一課吧!”
銀發少女說著就走到門邊,準備打開房間。
不,他拒絕。
黑發咒術師當機立斷,決定召喚出坐騎跑路。
然而他的心念才起,就感覺身體一輕,整個人不受控製地飄起來,往少女的方向飄去。
……說好的普通人呢?!
為什麼連一隻貓會超能力啊!
“喵。”
中原貓貓,大佬揣手,嚴肅開口。
不是超能力,是重力異能力。
重點是這個嗎!
夏油傑想要罵人,然而已經太遲了,前麵的銀發少女已經“嘭”的一聲,打開了房門,歡天喜地的宣布道,
“孩子們,這是你們未來的新老師兼校長,夏油老師哦!”
“夏油老師可是咒術界超超超厲害的特級咒術師,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他哦!”
“……不是!你等等!”
夏油傑掙紮地回頭,隻來得及看到甩上的大門,以及窗外,那幾個混蛋仰天大笑離去的背影。
開什麼玩笑!
黑發咒術師頭皮發麻,正想要跟著甩手走人,兩隻怯生生的小手,揪住了他的下衣擺。
夏油傑背後一僵,他繃著臉低頭,對上兩雙小鹿般膽怯圓溜的大眼。
“你就是,美美子和菜菜子的老師嗎?”
“我們、我們會聽話的,可以不丟下我們嗎?”
夏油傑:“……”
兩個小女孩貼著醫療膠布的臉實在太有標誌性了,夏油傑一眼就認出,她倆是視頻裡,被村民虐待的一對雙胞胎姐妹。
他抬首環顧四周,其他幼崽也跟著圍在旁邊,一雙雙亮閃閃的眼睛渴望地望著他。
“夏、夏油老師。”
“老師,我想學咒術,我不想當怪物。”
在一乾幼崽不安而期待的注視中,夏油傑,不,夏油傑老師認命般垂下肩膀歎了口氣。
黑發咒術師蹲下身,兩隻手掌一左一右,輕輕按在了距離最近的雙胞胎女孩頭上,溫柔的說道,
“恩,彆怕,老師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