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許久,敖冀回過神,攥緊了手上的芙蓉燈,“我先回去了。”
目睹完剛剛一切的寧長青長歎口氣,沉聲道:“這又是何必。”
手心腳背都是肉,他又如何能舍得。
敖冀去了十有八.九回不來,若是加上歡歡,還有五分生還的機會,他倒是拒絕的利落。
“歡歡剛才已經答應了,你…”
“不用她陪,我話已至此,還望兄長多想想。”
話落,敖冀抬步出了門。
寧長青怔了下苦笑。
他把敖冀養大,說是兄弟,更像父子,自然知道他的性子,太倔強了。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正式的喊他兄長,尋常都是直接稱呼名字,可這次卻為了讓他這樣做。
出了門,敖冀扶住了牆,全身的力氣像是被用完了,怔怔的看著手上的芙蓉花燈。
芙蓉花燈還亮著,散發著微弱的光芒,映在他的衣袍上,讓他一下子想到小姑娘當時的表情。
杏眼彎彎,梨渦淺笑。
燈火下,將她瑩白的小臉勾了一絲淺淺的粉意,又嬌又軟,讓人看著便想將她擁入懷中。
敖冀又想到她剛才問的話。
其實她哪裡驕縱呢,她脾氣好,笑起來甜軟,讓人想把全世界都捧到她眼前去。
她那樣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姑娘,本該就是被人捧著慣著,受不得半點委屈。
敖冀握緊了芙蓉花燈,心頭的刺痛淺淺的蔓延開。
他想,這大概是此生最後一次見她了吧。
隻可惜,沒把最好的一麵留給她。
不過,這樣也好,她極少被人訓斥討厭,他應當是第一個,應該會在她心裡留下印象。
很長一段時間,寧歡應該都會記得,有個叫敖冀的青龍很討厭她。
這樣就很好了。
*
寧歡跑回了小酌峰。
一路上,她咬著唇沒讓眼淚掉下來,一進到小院她便立刻關上了門,緩緩的滑坐下來,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寧歡將臉埋在腿間,細細的哽咽從喉嚨裡溢出。
敖冀眼裡的冰冷刺痛了她,幾乎不帶有一絲情感,讓人難堪。
她和敖冀交好,等同於把他當兄長看。
她自認為兩人的關係就算不是至交,也應當是相熟,可他怎麼就能說出那樣的話。
她性子真有那麼驕縱的讓人討厭嗎?
“彆哭了。”
嗓音清冷,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寧歡愣了一下,抽泣著抬起臉。
男人俯身,他眉眼清冷,身形雋秀雅致,隻著了一身寬鬆的玉色長袍,依舊透出些許不可高攀的疏離。
寧歡嗓音裡帶著些哽咽,“仙仙君。”
謝桑之輕嗯一聲,朝她伸手,“起來吧。”
十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像是上好的藝術品,極有質感。
寧歡怔了一會兒,便將手搭上去,借力站了起來,擦了擦眼淚。
在仙君麵前哭成這樣,她私心裡是不願意的。
可最湊巧的就是她每次狼狽的時候,他都恰好出現,她的所有窘迫都被他看在了眼中。
寧歡咬著唇,耳根泛了些紅意。
“仙君您坐。”
謝桑之從善如流,坐到她對麵。
小姑娘這會兒有些羞赧,小臉泛紅,可依舊能看見些許淚痕,那是方才小姑娘哭出來留下的。
她身量小,縮在座椅上,墨發散落下來,包住她纖瘦的身子,愈發顯得羸弱。
因著剛哭過,杏眼清瑩瑩的,水色瀲灩,招人心疼。
他瞧著,也覺得心尖跟著顫了顫。
“彆哭了,嗯?”
她哭起來招人疼,方才仰頭看來的一眼,可憐巴巴的,硬生生的破了他清修數萬年的心境。
寧歡唰的一下紅了臉,小聲替自己辯解,“我沒那麼愛哭。”
嗓音糯糯的,因是才哭過的原因,還帶著一絲沙啞。
謝桑之眼裡泛了笑,“好。”
清冷的聲音因著尾音拖長,硬是夾雜了些許縱容。
寧歡耳根滾燙,她紅了臉,手忙腳亂的倒水,“仙君您喝。”
謝桑之嗯了一聲,細長的手指捏住茶杯抿了一口。
不似尋常的茶那般苦,一口下去隻覺香甜,像極了她這個人。
甜到了心底。
他不動聲色的喝完,又往前推了推茶杯,冰涼的指腹觸到她的手指,軟軟的。
謝桑之心頭微滯,心底忽的泛起一絲波瀾。
“您還要喝嗎?”
小姑娘好奇,睜圓了眼睛看他。
他輕嗯一聲,壓下心中的波動。
寧歡倒沒多想,又給他倒了一杯,隻覺得仙君真愛喝茶啊。
“仙君,您此次來是有什麼要事嗎?”
謝桑之抿了口茶水,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淡淡道:“血契。”
快到三個月了,這小姑娘還沒上門,往日他該照常閉關,如今卻是怎麼也靜不下心。
一旦血契發作,會是怎樣的痛苦,他心中比誰都清楚明白,正是因為明白,才不想她白白受了苦。
小姑娘嬌的很,隻怕會疼的巴巴掉眼淚。
寧歡恍然想起這件事,下意識的按了下心口的位置,這會兒還很平靜。
謝桑之不來,她差點忘了。
許是不疼了,倒是忘記上次那種四肢百骸都疼的感覺,思及此,她小臉白了幾分。
“先前來看你在哭,可是因為血契?”
“不是。”寧歡搖搖頭,小聲開口:“一點小事。”
“小事?”
謝桑之挑了眉不大信,望了望小姑娘垂下來的眸子,打消了問她的心思。
他問,她怕也不會說,到底還是沒那麼熟。
他垂了眸,掐破了指尖,將血喂了過去,“張口。”
寧歡乖乖點頭,唇瓣染了殷紅,頓時便明豔起來,姝麗惑人。
謝桑之手指微頓,冰涼的指腹觸到唇瓣,有一絲涼,餘下的便是炙熱,燙的人耳根發紅。
寧歡下意識的往後縮,身後並無東西抵住,往後墜去。
她閉著眼,隱約察覺到腰間多了一雙大手,忙睜開眼,看清是謝桑之後,手忙腳亂的站起來,這下羞的人臉也紅了。
“謝…謝仙君。”
謝桑之起身,“不必。”
他收了手,神色冷清,似皎皎明月,不可高攀。
雖然並未說什麼話,可因著他神色冷淡,氣質清疏,便讓人覺得這人天生便是讓人敬仰的那一類。
寧歡定了心沒再開口。
兩人都沒說話,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靜的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呼吸交纏,無端顯出幾分曖昧。
寧歡又紅了臉,細白的手指不安的絞在一起,“您還有事嗎?”
謝桑之眉頭微擰,不過片刻便又展平,輕聲道:“我找你父親還有些事。”
寧歡如獲大赦,連忙開口:“我送您去?”
謝桑之瞥了她一眼,小姑娘這會兒平靜下來了,倒沒方才可憐巴巴的樣子了,看著還是怪招人喜歡的。
乖乖的,讓人想抱抱。
他按下了心思,點頭,“好。”
寧歡忽然想到一件事,連忙問:“仙君,您愛喝茶嗎?”
謝桑之沉默了片刻,點了下頭,“嗯。”
寧歡跑進屋裡,給他拿了茶葉,用小木盒裝在了一起,“這個給您,方才喝的茶就是用這個衝泡的。”
是小酌峰的桃花混雜著各類花製成,好喝。
“自己做的?”
寧歡點了下頭,杏眼彎彎。
謝桑之勾了下唇,收進了儲物戒裡,淡聲道:“有心了。”
寡言少語,他一貫的作風。
寧歡卻不怕他,仙君看著冷,可是脾氣好,待人又溫和,最難得的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她一邊領他走,一邊偷瞧他,倒是忘了問他,為什麼會知道她住在這。
寧歡自以為偷看隱蔽,卻不知謝桑之早已看在眼中,隻是沒有戳破她,勾了勾唇心下好笑。
他生的好,他一貫自知,這麼多年來,也有不少人想要做他道侶,他卻從未有過半點回應。
他倒不知,原來這幅模樣還招小姑娘的喜歡。
他心情好,連帶著清冷的眉眼都柔和了三分。
寧歡將他領到大殿便停了下來,衝他笑,“仙君,我爹就在裡麵,您有事就和他說吧。”
謝桑之嗯了一聲,目送她離開才轉身進了殿。
寧長青才收到消息,起身迎了上來,“仙君。”
謝桑之淡淡點頭,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你上座。”
“不必。”
“聽歡歡說,你找我有事?”
謝桑之微滯了下開口,多是一些謀劃算計,寧長青聽得認真,可聽著聽著麵色便有些古怪。
這點小事也值得仙君來說?
似看透了他的想法,謝桑之淡淡道:“來替她壓製血契,順便聊聊你的想法,你知道大劫快開始了,有人已經在查你的身份了。”
寧長青這才正經起來,嚴肅的和他探討。
討論了許久,寧長青覺得一陣口乾,派人上茶。
謝桑之瞥了一眼便失了興趣,“不必了,我不愛喝茶。”
寧長青微愣了下,便拍了下腦袋,“我差點忘了你不愛喝茶,給你上壺酒?”
“不了。”謝桑之婉拒,忽然想到什麼,似不經意的問:“我方才見那丫頭在哭,可是出了什麼事?”
寧長青愣住了,“歡歡哭了?”
想想也是,這丫頭自小被慣壞了,哪受的了什麼委屈,被小七那樣說,不哭才怪。
他歎口氣,想了想也沒什麼隱瞞的,就將方才殿上的事和他說了一遍,輕歎,“我倒沒想到小七那麼想她。”
“兩人平日裡玩的也不差,也不知怎麼就鬨成了這樣。”
他沒往其他方麵想,主要敖冀也是個小霸王,怎麼會繞那麼大彎去說這個話,這不是他的性格。
謝桑之垂了眸,敏銳的察覺出來一點不對勁。
討厭?怕不儘然。
“你豢養龍族,本身就不合理,他若要回去,你讓他回去便是。”
“小七尚且年幼,去了幽蕪海必死無疑。”
“所以你讓那丫頭一起?”謝桑之挑眉,語氣冷淡,“我怕是不能答應。”
寧長青愕然。
“先前你將那丫頭托付給我,若長生劍宗不在,我當護著她,此行十分凶險,你也敢讓她去涉險?”
寧長青慢慢的回了神,苦笑,“你當我想嗎?”
“可先前我曾答應過小七的娘親,要好好的照顧他,絕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那你便能讓那丫頭受到傷害了?”
“不會的。”寧長青眉頭擰緊,沉聲道:“隻要他們出了事,我會第一時間趕去,絕不會讓他們受傷害。”
“歡歡的作用,隻是為了告誡他們,我重視小七。”
“更何況,小七和歡歡鬨了彆扭,若是不調解調解,日後我若不在,兩人豈不是離了心?”
寧長青想的很清楚,這場大劫他十死無生,但總要有人活著,總要有人照顧寧歡。
一個謝桑之,他不放心,他畢竟是仙君,向來冷情慣了,哪能那麼注重一個小丫頭,歡歡在那,指不定會受多少委屈。
謝桑之目光微冷,不悅到了極致。
可他清楚,他沒任何反駁的立場。
罷了。
他微歎口氣,將先前那些個生出的妄念壓在了心底,淡聲道:“你做主便是。”
寧長青嗯了一聲,才又和他閒聊。
謝桑之不願多說,提出告辭離開,臨走時,他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小院,小姑娘這會兒應該不哭了,他勾了勾唇。
心中又生出幾分愉悅。
稍許,他垂下眸,徑直遠去。
敖冀回去的那天十分低調,沒幾個人知道,他乘著寧長青送的小飛舟悄悄的駛向幽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