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2 / 2)

江恪在一眾修士之中,算不上是最顯眼的,更算不上是最狼狽的,但他被自己的兒子弄成這樣,他養了這麼久,自認為是仙門之光的兒子。

如今不僅要墮落成魔,更反過來愚弄了他,揭穿了他。

江恪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可笑多一些還是可悲多些。

即便他的模樣還不算狼狽,但內心的焦灼與煎熬已經讓江恪退無可退。

而他的確退無可退。

因為江熠不知什麼時候輕飄飄的落在了他的身前。

江恪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兒子,江熠臉上的神色十分漠然,然而落在自己父親臉上的視線又仿佛饒有興致。

“我是為了你好。”江恪說,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幾分不和年紀的蒼老感,仿佛是短短這一會兒功夫裡麵就被抽去了不知多少年的精氣神。

“你不是。”江熠說,他從來用仰望的目光看待自己的父親,投注到他身上的每一個視線都鍍了一層如神般的光芒。

所以他會去合理化自己父親的每一句言語,去認同去服從父親的每一個行為。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裡從來不問為什麼。

然而當現在換個角度去看江恪,明明白白洞察他心底裡的**,才發現他的父親也是如此平凡,甚至不堪而醜陋。

“你是為了你自己,隻是你甚至不願意自己動手,不願意直麵你的所作所為。”

江恪聞言往後又退了半步,雙手脫力一般慢慢地坐了下去。

他本來是如此講究風度與儀表的一個人此時卻無力維係外表的體麵。

江熠順著他下滑的動作,慢慢也半蹲下來,用普通江恪曾經對他用過的無數個冷漠的口吻問江恪,“你也都忘記了嗎,曾經的事?”

江恪一口氣在嗓子眼裡,幾乎差點喘不上來,他的臉色本來是慘白的,現在又慢慢漲紅了,難堪又難受。

“你喜歡她。”江熠說,“然後你殺了她。”

“我不喜歡他。”江恪否認。

江熠的眼眸之中情緒波瀾不驚,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字字如同刀割在江恪心上。

“我倒希望你不喜歡她,”江熠說,“你本來就不配喜歡她。”

江恪喜歡過他母親,隻是江恪更愛他自己。青春懵懂時候的一點好感,會被江恪毫不猶豫地用來當作自己修煉走捷徑的方法。從**出發去斷絕**,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可笑的做法。

更何況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以自己孩子母親的性命與誠摯的熱愛來為自己的前途鋪路。

即便江熠此時已經剝離了自己身上的大半人欲,卻也因為這個牽動他內心魔念的根源而渾身翻湧起死意和惡念。

外麵的雷雨本來就交雜著,此時因為江熠的反應而忽然再次大作,有無法收場之勢態。

而議事廳中本來很多收到了魔念催發的修士,此時情狀異變得更加明顯,一大半人都站立不住,在地上扭曲翻滾著不能自控,口中說出來的話已經快要不成調子,含含糊糊聽不出來講的是什麼,隻能感覺情狀恐怖。

江恪似乎還想要說什麼,江熠卻不打算讓他開口了。江熠本來還張口欲言,然而才啟唇,身後忽然一重,季禎的聲音跟著響了起來,“哇啊啊,那個人好惡心。”

他的雙臂一下子環繞住江熠的脖頸,幾乎是整個人直接撲到了江熠的背上,緊緊貼著江熠求救,“江重光他快要碰到我了!你管不管!”

季禎方才跟著江熠一躍而起進了議事廳中,他緊跟在江熠身後,見到江熠去和江恪說話,自己卻不太敢動。因為這個時候周圍的人實在太過詭異與扭曲,各式各樣季禎都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人。

他緊緊跟著江熠,目光左右四顧,一低頭就看見自己腳邊有個正在朝自己爬過來的老頭。

季禎都不是害怕,而是感覺惡心。

如果對方是純粹的魔物倒還好,季禎恐怕會用腳踹上去。然而地上這個扭曲蠕動的東西不久之前還是一個道貌岸然的白胡子老頭,而且還不知道後麵會怎麼變,季禎這一腳秉持著尊老愛幼的想法,到底是輕易踹不上去。

江熠本來要彌漫出來的死意被這樣一打斷,竟然硬生生止住了。

他的手覆住季禎的手背,把季禎的手輕輕拉下來。江熠又回過身站起來,把季禎拉到自己身邊,讓季禎站好。

就在季禎以為江熠大概會用法術把地上的老頭給輕輕拂到一邊時,就看見那個老頭如同個炮仗一樣猛地飛出去砸在了牆邊。

咚得一聲悶響,讓那老頭當場吐出一口血來。

季禎心裡猛然一突突,又聽見江熠在他耳邊說,“你等等我。”

如果忽略掉江熠的外表的變化,閉上眼睛聽江熠此時說的短短幾個字,季禎一點都不回懷疑江熠沒有變,江熠還是那個江熠。

然而在江熠一腳直接把老頭踢飛以後,季禎覺得自己一口氣有點不敢喘大了。

江熠脫去了曾經的謙遜有禮,行為可測後,此時簡直如同個一點就著的火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竄起一股火來把人灼出一個窟窿。

“當然當然。”季禎朝著江熠推推手,萬分客氣道,“你的事情比較要緊,我沒有關係的。”

他往旁邊挪了一步,一副請江熠自便的模樣。

如同剛才江恪噤聲西陸一樣,隻是江熠連手都不用抬就讓江恪無法開口再說一個字。

季禎本來還想聽聽江熠和江恪說什麼的,可是前麵聽了幾句先是聽不懂,後麵就乾脆是不太敢聽了。

他到達邊城找到江熠的最初目的是為了要為自己報仇出氣,想的是讓江熠吃點虧敗了名聲,嘗嘗自己嘗過的滋味。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就差一兩分功夫了,卻沒想到江熠真的似乎成魔了。

雖然說自己前麵也說過江熠如果成魔也沒有關係,但是親眼見到江熠下手的狠勁,季禎說不虛那是假的。

本來那個步步講規矩,事事講分寸的江熠他也許騙了也就騙了,對方不會對自己怎麼樣。可是從這個角度想一想現在的江熠,季禎忽然覺得大事不太妙。

想一想自己為了能夠睡到江熠所說的那些多多少少帶著放屁成分的討巧話,再想到江熠向自己反複確認的模樣,季禎的拳頭一下都握緊了。

都不止是心跳加快那麼簡單了,而是心都快要從自己的嗓子眼裡麵跳出來,用力一口才咽回去的感覺。

好像是感覺到身後季禎的情緒變化,江熠忽然回頭看向他。

季禎正一張小臉皺在一起滿麵煩惱,冷不丁察覺到江熠的目光,季禎連忙表情變回到笑臉模樣,“怎麼了?”

他這樣欲蓋彌彰外加有些難以掩飾的心虛,卻更加顯得季禎好拿捏。

對於現在的江熠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場合不對或者時間不妥的束縛,他微笑著開口說,“隻是覺得你好看。”

果然!!!

季禎心頭大驚,這樣的油滑話怎麼會是江熠說的出來的。

隻是為了稍微掩飾自己的情緒,季禎強撐著場麵用自己平素的風格說,“說什麼廢話。”

短短五個字顯得外強中乾,很是英雄氣短。

煩死了。季禎彆過臉去,在心中暗暗罵了自己一聲。

江熠站起身來。

“你起來乾嘛,你繼續問啊。”季禎趕緊對他擺手。

江熠卻拉住他的手,“你害怕,我陪你。”

季禎抿唇,“謝謝你。”

江熠果真拉著季禎往前走,他的腳步停在一個修士麵前,居高臨下如同審判一般,“你想要什麼?”

那個已經魔化完全的修士,幾乎失去了除了四肢以外的人形,此時麵對江熠的詢問,如同奴仆看著主人一樣,說出狂熱的話語。

那些話均狂亂而歇斯底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赤。裸裸的**,內容扭曲而肮臟。

江熠耐心聽完,回過頭去看向江恪,下達了一個冷冰冰的指令,“這是魔,殺了他。”

這一道指令顯然比前麵強很多,江恪幾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抽出了自己的佩劍。

旁邊多少還有沒有魔化的,理智尚存的修士,此時即便是想要動手阻攔也做不到,卻又不能眼睜睜看著江恪動手,因此口中不住地勸解請求。

而那看著劍刃高懸在自己頭頂的修士也因為求生的本能不住求饒悲鳴。

可是江恪的劍刃不受自己控製,他甚至看見握劍柄的自己的手上的指甲已經變成了如同墨一般的黑色,他也在異變成魔。

江熠輕易催動了他們心中的魔念,如今要用這樣殘忍的方法讓他們互相砍殺。

江恪想,甚至不能說是互相,因為這是江熠單方麵在肆意地對他行刑。江熠恨他也恨雲頂峰,大概迫不及待想要毀掉與之相關的一切東西,踩在江恪曾經用心想要構築的東西上麵,親眼看著他們破碎。

季禎站在旁邊看見這一幕,又有一種和江恪完全不一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