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悔(八)(2 / 2)

言卿點點頭。他很久沒有這樣毫不舍防備的時候了,身心全然放鬆的時候,困意是真的會加重。

窗外隱隱約約傳來梅花下落的聲音。

不得誌氣到咬翅膀,震驚失色說:“你怎麼跟他回家了!!”

言卿說:“嗯,這是你的新家。看看,喜歡嗎。”

不得誌:“……”不得誌氣到離家出走,但是又走不出謝識衣布下的陣法,隻能憋氣蹲在房梁上。

言卿沒理他,上了床,就感覺陷入一片雲裡,闔目而眠。

*

回春派。

衡白沒有跟著天樞他們一起乘坐雲舟回去,因為他被留下來處理一些後續的事。

將洞虛秘境封閉,再將紫霄的遺物收集完畢後,他一轉身,看到眼眶微紅的白瀟瀟,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天樞那個聞名三百座峰的老好人都被整怕了,選擇溜之大吉,把爛攤子留給他。可想而知,這少年有多恐怖。

衡白冷漠道:“彆哭了。”

白瀟瀟其實也不想哭,但是他就是委屈,聽到衡白的話,賭氣地咬住嘴唇,不再說話。

衡白的尖酸刻薄在忘情宗是出了名的,他將時懟劍的粉末裝在一個盒子裡,又是一個白眼:“你難道不知道你哭得其實很招人煩嗎?”

白瀟瀟吸吸鼻子不說話了。

衡白說:“扭扭捏捏,哭哭啼啼,我說你眼淚怎麼那麼多啊。”

白瀟瀟沒忍住,嘟囔一句:“又不是我想的。”

衡白冷眼看著他。其實剖去一切看小醜看笑話的心情,重新審視白瀟瀟這個人,他覺得還挺新奇的。貪婪也罷,嫉妒也罷,竟然全然寫在臉上,一眼能望穿全部心思。

南澤州這樣單純的人很少見了。

衡白一個人被丟下來,失去了和敬仰的謝師兄一同回宗的榮幸。現在心裡煩著呢。白瀟瀟送上門來,他沒忍住又刺了兩句:“你身邊不是還有一個未婚夫嗎,那麼眼巴巴饞令牌乾什麼,就這麼忠貞不二?”

白瀟瀟被拆穿心思,眼眶微紅,卻固執道:“我沒有饞那塊令牌,我隻是不喜歡燕卿那樣的行為。”

衡白譏笑:“你連我都騙不了,你覺得你還能騙過誰。”

白瀟瀟不說話了。

衡白道:“天樞本來是答應帶你回宗門的,隻是沒想到謝師兄也要一道回去。你這樣的人,他可不敢讓謝師兄再看到。”

白瀟瀟眼眶更紅了,握緊拳頭。

衡白冷冷俯視他:“我那時也真是挺佩服你的,那樣愚蠢的心思,你居然就這麼明明白白展現在謝師兄麵前。”

“你當他是什麼人?”

“白瀟瀟,我可以告訴你。世上如果真有人能騙過謝師兄,隻會是他自己,或者是他自願。”

衡白拎著盒子往外走,一秒都不想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呆。

白瀟瀟在後麵沉默很久,忽然輕輕開口:“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衡白抽了抽眼角。

白瀟瀟抬袖擦眼淚,語氣輕微:“我現在受到的所有屈辱和委屈,都隻是因為我救了前輩嗎?”

衡白又抽了抽嘴角。

他算是明白天樞為什麼逃之夭夭了。

衡白在離開前冷冷道:“你受的所有屈辱和委屈難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嗎?以及,你體內有紫霄留下的功力,這樣的機緣,常人非曆十方生死不可得。你還有什麼不滿。”

白瀟瀟擦眼淚的動作止住了,喃喃:“紫霄前輩的功力?”

衡白的劍落到他足下,他抱著裝劍輝的盒子離開,不願再搭理他一下。他是忘情宗的長老,對機緣一事早就看得很透。是福是禍,全看造化。

謝識衣走後,滿山穀的桃花都謝了。光禿禿的枝丫朝向天空,依舊是那落魄荒涼的回春派,好像那一日的桃花落雨都隻是一場夢。

他坐在石頭上,抬頭還是青灰的方寸之地,困住視野、困住思維。

一片枯葉落到了白瀟瀟的發上,他下意識抬頭,看向了衡白離開的方向。

那裡是……南澤州。

*

謝識衣坐在玉清殿的玉台高座上。一隻蜂鳥穿行過巍巍風雪灼灼梅花,駐留在他手邊。

他伸出一根手指,蜂鳥用喙輕啄他的指甲。

層層加密的傳音漫散在宮殿裡,肅殺冰冷。

“盟主,您吩咐下去要殺的人,我們已經殺完了。”

“紫金洲秦家秦長風,秦長天;蕭家蕭落崖,蕭成雪;流光宗殷關,殷獻。悉已魂燈熄滅。”

謝識衣玉般的手指再一轉。蜂鳥碎為齏粉,被長風卷過。

他的手適合握劍,也適合握筆。劍尖所指處處是白骨,朱筆所寫字字是殺機。

白色的綾布覆蓋住雙眼,雪衣無塵,墨發垂散,疏離清貴如天上仙人。

隻有極少人知道,這樣雙手不染纖塵的仙人,染了多少血。

睡了一天一夜,言卿睡醒還是覺得腰酸背痛,九千九百階真不是人能走的。不得誌在認命過後,已經學會了自娛自樂,一個人蹲在牆角玩泥巴玩雪。

言卿頭發亂七八糟散著,毫不顧形象地打了個哈欠,赤著腳往外麵走。

不得誌翅膀死死抱著他的頭發:“凍死我了凍死我了,這雪啥時候停啊?!”

言卿懶洋洋說:“這個你要看峰主的心情了。”

他的步伐一踏入主殿,四下的青銅鈴鐺就開始響動。

謝識衣似乎也毫不意外。

言卿抱著不得誌,站在宮殿門檻外,看他高坐殿堂,一時間恍惚了下。

其實很早以前,他都覺得謝識衣骨子裡亦正亦邪。哪怕將來不為禍天下,也不會成為一個好人。沒想到,他一步一步成為了現在清風霽月的渡微仙尊。

謝識衣見他醒來,起身,往下走,衣袍像雪覆蓋台階:“去寒池吧。”

言卿:“哦。”

他們走過掛滿青銅鈴,飄著梅花白雪的長廊。

言卿可能是睡過頭,大腦有些昏,沒忍住一看再看謝識衣,最後鬼使神差輕聲問:“謝識衣,你為什麼這麼幫我?”

他很難去定義他們之間的關係。

這個問題,就像是把那層薄薄的霧驅散。

逼著二人久彆重逢,重新清醒冷靜下來。

謝識衣平靜道:“為什麼這麼問。”

言卿想了想,如實說:“因為想知道答案。”

謝識衣沉默片刻,隨後輕輕一笑,語氣難測說:“言卿,很少有人能不付出代價,從我這裡得到答案。”

言卿揪著不得誌的翅膀,不說話。大概是前麵他們的交談太過隨意,仿佛時光倒流,回到毫無間隙的舊日。

所以當言卿跳出這刻意維持的溫馨幻覺,謝識衣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屬於現在的鋒冷。

言卿:“代價?”

謝識衣輕描淡寫說:“寒池在梅林中,我在外麵等你。”

言卿並未隨著他轉移話題:“代價是什麼?”

謝識衣見他那麼執著,聲音清冷,漫不經心道:“真想知道,回答我三個問題。”

言卿:“啊?”

謝識衣前麵看似對他耐心極好,縱容他每一言每一行,可是並不代表,他是個溫柔的人。相反真正的謝識衣,從來都是強勢逼人的一方。

謝識衣的聲音清晰平靜:“為什麼不離開回春派?為什麼在洞虛秘境中出手?又為什麼,對這個問題那麼執著。”

為什麼不離開回春派?

既然想要看南澤州的風光,重生後就該走。

為什麼在秘境中出手?

前麵故意裝瘋賣傻不想被他認出,最後功虧一簣。

為什麼對這個問題那麼執著?

——我為什麼幫你的原因,很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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