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浮台(八)(2 / 2)

七公公:“……這,端茶倒水,穿衣理發,事無巨細。當然,最主要的是床上要好好伺候家主。”

言卿一噎。

打開折扇遮住自己一閃而過的僵硬神情,隨後笑吟吟看向謝識衣:“夫人,記住了嗎?”

燈火滿堂,紅蓮灼灼。滿座都看向了坐在上方那位一直不說話的白衣人。

言卿就坐在他旁邊,眼也不眨看謝識衣冷若冰霜的臉色,越看越起勁。端著手裡的酒杯,想到謝識衣不喜歡喝酒,更樂了。桃花眼一彎,嘴角笑意越發狡黠,施施然遞過去:“來,夫人,喝酒。”

十方城的人都簡直都快不忍直視。

——這叫什麼,天之驕子一朝落入妖魔之手,備受折磨淩辱?他們隻知道言卿喜怒無常,沒想到折磨人的手段一套又一套!

謝識衣垂眸,看著杯中酒水。

杯盞碧玉通透,水麵清澈。倒映著煌煌燭火,也倒映著言卿的眼,漆黑的,帶笑的,狡黠的。

他輕輕笑了下,自雪袖中伸出手,緩緩接過杯盞,一飲而儘,淡淡道:“好的,夫君。”

言卿:“?

“……”

那絕對是整個十方城最沉默的一晚。

“夫君,夫君,哈哈哈哈——”白骨幽火照滿回廊。隻剩他們兩個人後,言卿越想越好笑。從小相識過於熟悉,所以真的單獨相處時,好像也從未有過隔閡。言卿說:“不錯了,現在十方城人人都知道我這紅蓮之榭有主人了。”

謝識衣聞言,看向他:“這裡之前還有過人?”

言卿想到那老太監就晦氣,不以為意說:“就你現在走的這條路,今早上跪了一排的美人。”

謝識衣沉默一會兒,語氣聽不出喜怒:“那你真是豔福不淺。”

言卿說:“得了吧,那種福氣我可不敢享受。”

整個紅蓮之榭,處處是淮明子的眼線、殺機四伏。也就隻有言卿的臥室被他布下大陣,隔絕一切飛蟲走獸。走進臥室的一瞬間,言卿身體裡緊繃的一根弦鬆懈下來,他打了個哈欠。

化神期修士是不需要睡覺,但是言卿七魂六魄不穩,又在萬鬼窟磋磨了一段時間。有時習慣性會睡上一覺,像現在,結束百城朝祭後隻覺困倦。

發冠是他早上邊走邊給自己戴上的,戴的歪歪扭扭,遠看還好,近看就會發現附近的頭發亂糟糟的。

言卿對著鏡子把發冠摘下來,不小心扯下幾根頭發,頓時心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他將折扇放到桌上,道。

“淮明子閉關,我也不知道他在折騰什麼東西。但這老頭在化神期巔峰很多年了,要對付他,應該很難。”

謝識衣說:“嗯。”

言卿坐在鏡前,又說:“你從神隕之地離開後是去了忘情宗嗎?”

謝識衣:“嗯。”

提到分彆的事,二人又沉默了片刻。言卿手指落在桌上。

他在宮殿搞這麵鏡子,當然不是為了照人,最主要的是監視。這麵鏡子能折射萬方,把宮殿的每個角落記錄下來。

言卿低下頭,慢慢解開手指上的織女絲,長長的紅線一如衣袍曳到地上。書桌靠窗窗外是蓮池,到了夜晚,鬼火蓮燈也不會熄滅,赤紅灼熱的紅蓮開滿湖麵,水光瀲灩了月色。

風輕輕吹過那掛滿九曲回廊的頭骨,挨個相碰。長久的日曬讓骨頭變質,撞在一起時居然真的有了幾分鈴鐺響動的清脆錯覺。

言卿一愣,指上紅線一扯,忽然半是玩笑地道:“謝識衣,聽一下,你覺得這聲音熟悉嗎。”

謝識衣也真的認真聽了會兒,隨後冷靜地給出回答:“不熟悉。”

言卿翻個白眼:“哦,那你真沒想象力。”他織女絲一繞,竟然沒控製力度,把手指弄出血了。

“?”言卿眨眨眼,盯著那抹紅。

唏噓地想,還好剛剛他沒有在扯頭發。

謝識衣見狀走了過來,輕描淡寫問:“你在十方城就是這麼不設防的嗎?”

言卿嗤笑說:“你都敢一個人獨闖十方城了,有資格問我這問題?”

謝識衣沒說話,他垂眸道:“我給你解。”

織女絲是神器,劃下的傷口,哪怕是化神期修士也不能忽視。

言卿頗感稀奇,陰陽怪氣:“不太好吧。這怎麼好意思呢。”

謝識衣在窗邊鏡前微微俯身,冰涼的手觸上言卿指上的線,漫不經心說:“事無巨細,不是嗎夫君?”

言卿:“……”

為什麼拿來折辱謝識衣的詞後麵吃癟的是他。

織女絲是有靈的,而謝識衣過於危險,幾乎是他觸到線神的一瞬間,織女絲的殘影尖叫猙獰,染了言卿血的一端直直襲向謝識衣的眼睛。被魂絲入眼入識海凶多吉少。言卿慌忙把線扯了回來,可紅線上的血還是濺到了謝識衣的睫毛上。

言卿心提起來:“你沒事吧?”

謝識衣情緒內斂,唇角意味不明勾了下說:“沒事。也就眼睛快看不見了而已。”

言卿心虛道:“咳,不會的,魂絲沒進眼裡。我幫你把血擦乾淨就好了。”

他伸出手去碰謝識衣的睫毛。

剛開始隻是很隨意的一個動作,但是謝識衣睫毛顫抖、搔刮過指尖,言卿整個人也跟觸電般呆了下。

一瞬間沉默無言。

其實他還是覺得骨頭相撞的聲音像鈴鐺,像十五歲登仙閣簷下,叮啷叮啷,與心緒一起起伏。

“謝識衣,你覺得這一幕熟悉嗎?”言卿忽然開口:“先是灌酒,後是描眉。像不像登仙閣結業那晚?”

謝識衣沒說話。

“我那時用的是風,花葉帶雨全落到了你臉上。我記得我還問過你一個問題來著。”言卿想到這,沒忍住笑起來:“我是該說你烏鴉嘴呢,還是該祝咱倆都夢想成真?這陌路人,真成陌路人了。”

謝識衣任由他手指拂去眉睫上的血,在沒人看到的地方,身軀僵硬,像是有薄冰在血液裡凝結。

言卿想到什麼說什麼:“不過其實我也是烏鴉嘴。你猜我早上跟那太監說了什麼?——他問我怎樣的美人能入我眼,我說從萬鬼窟中出來的美人。”

謝識衣聽到這裡才笑了下。

言卿又想到謝識衣扭斷赤城城主脖子,穿過青煙霧障踏著白骨從萬鬼窟中走出的畫麵。詭異地沉默了下,決定把跟老太監說的“天定姻緣”那段話掐掉。

言卿道:“不過烏鴉嘴好難聽,我應該叫預言家。”

謝識衣說:“那麼預言家,你有預言過自己的結局嗎。”

言卿:“嗯?”

謝識衣將他把傷口附近的線全部解完,道:“還有預言家。天降姻緣,不該是右眼跳。”

言卿愣住,這才反應過來謝識衣說的是他前麵隨口胡扯的話。

他自己都忘了說過什麼,謝識衣居然還記得。他還以為這位性格高冷、脾氣彆扭的金枝玉葉,對他的調笑都是恨不得當水倒出左耳右耳的。

謝識衣說:“右眼跳的是災。”

言卿不假思索道:“你難道沒聽說孽緣?”

謝識衣抬起頭來,愣了片刻後,竟然笑了一下。

他其實很少笑。疏離和拒絕寫入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即便是笑也是輕輕的、低聲的、漫不經心的。不會過於複雜,卻也不會過於純粹。帶著獨屬於謝識衣本身的冷意和危險。

可如今這笑意漾開在眼底,融化經年不化的積雪。燈火下,言卿居然察覺出了一點溫柔的錯覺。

謝識衣輕聲問:“言卿,什麼叫孽緣?”

言卿道:“壞的緣分吧,反正挺煞的。”

謝識衣臉色蒼白唇卻如血,低笑一聲,意味不明說:“那你還真是當了回預言家。”

作者有話要說:一百個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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