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霄玉殿(五)(2 / 2)

“識衣,你當初明明可以提前阻止這一切發生。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在魔神複蘇之前,摧毀四百八十寺,殺死忘川之靈,了結一切後患。”

“你為什麼要賭?”

“你放任秦家的計劃,到時候等魔神恢複全部力量,隻能用你的命終結亂世。你當真不悔嗎?”

怎麼會後悔呢。從計劃在心裡落地生根的第一刻起。他就知道,這條路他回不了頭了,也不會回頭。

*

時間差不多了。

言卿自鬆柏上站起身來,紅色衣袍和沉沉浮浮的胭脂雲海相照應。他青絲如瀑落下,幾縷發絲拂過穠豔冰冷的五官,皮膚蒼白,紅線都被他握於手中,隻留下手腕上一道又一道細細的勒痕。

這片浮在海溝上的詭異胭脂雲,把所有弟子都吸引了過來。

緊接著,關押白瀟瀟的那麵懸崖突然坍塌半邊,最後轟隆隆,一個倒三角的台子被紅雲浮起,突破海麵。

言卿神色冷漠,步下淩風,也跟著它出了海。

其餘弟子大驚。

“這是什麼?”

“快跟過去!”

這個台子破海升空,甚至和滄海境的祭台平齊。白瀟瀟雙腳被藤蔓鎖鏈束縛,整個人跪在祭台中央,身邊是各種黑色的霧障。

蘭溪澤就站在他旁邊,手裡拿著一個哨子。

他低頭,眼神隔著滄海明月和言卿對上。

兩雙同樣的血瞳,劍拔弩張就在一瞬間。

蘭溪澤勾唇一笑。

言卿的指尖的萬千紅絲成為一道橋,衣袂如流星墜影,一下子到了三角台上。蘭溪澤是南疆之子,草木螢火皆能為他所用。祭台上一棵桂樹遮天蔽日,好似月下瑤台,瓊花繽紛。

蘭溪澤說:“你的速度還挺快。。”

言卿眼珠子清淩淩望向他,並沒有被激怒,直接問:“蘭溪澤,驚鴻十五年是不是你的手筆。”

蘭溪澤淡淡道:“你說障城狸貓換太子的事嗎?我隻是讓謝識衣回歸屬於他的身份罷了。他強占了彆人的身份,付出那些代價不是應該的嗎。”

言卿:“不,如果不是你的指使壓迫,謝家隻會求之不得留下這個狸貓。”

蘭溪澤不置可否。

言卿說:“你一直在觀察障城。”

蘭溪澤微笑,眼眸竟然湧現出幾分溫柔來:“我的妻子死在那裡,我的兒子生在那裡,我自然要一直留意此地。”

言卿聞言諷刺的笑出聲,拆穿他的虛偽,聲音很輕:“蘭溪澤,你演到現在不累嗎?”

“你跟魔神立契約,打的是複活微生妝的名義,讓魔神以為抓住了你的軟肋。實際上你圖的自始至終...都是神的力量。”

蘭溪澤臉上溫柔和笑意散的乾乾淨淨,蛇瞳冷冰冰看著他。

蘭溪澤嗤笑出聲:“你以為你很了解我?”

言卿漠然道:“你在驚鴻元年後化名徐如清,拜入霄玉殿,目的就是忘川鼎。當年霄玉殿的雪崩,也是不是就是你試圖尋找忘川鼎引起的災禍。。”

蘭溪澤被他提到這件事,神色扭曲了一瞬間,不以為意淡淡道:“是。我曾以為微生妝是個蠢貨,沒想到我自己也犯了蠢。忘川鼎早就被九天神佛毀了,再找一百年都找不到。”

言卿接著說:“那場雪崩後,你傳位給謝識衣。你一定是知道了什麼,開始忌憚霄玉殿。”

蘭溪澤盯著他,微笑:“繼續。”

言卿抬眸看著說:“蘭溪澤,你是魔種對吧。”

蘭溪澤沒有說話,眼神陰毒冷厲。

言卿自顧自說:“你曾親手把謝識衣推入死地,又怎麼會好心讓位給他?你隻想毀了他。”

“你說的沒錯。”蘭溪澤笑意加深,沒有否認,他坐在桂樹上,一拂袖就是滿樹的花雨,輕聲道:“我在霄玉殿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那個孩子有執念。”

蘭溪澤說:“你不如猜猜,謝識衣現在是不是魔種。”

言卿緩緩閉了下眼。

“執念過深不是好事,要知道,很多惡念都來自於求而不得。”蘭溪澤笑著說:“霄玉殿是個主殺戮的地方,同時也是個放任惡念擴散的牢籠。不受約束的權力,很多時候,隻會把人推向墮落的深淵。”

“我沒想到,他的執念居然是十方城少城主。更沒想到,他都成了霄玉殿主,掌控了那條魔域唯一通向上重天的路——最後的選擇還是等。”

言卿漠然說:“這就是你和他的區彆。”

蘭溪澤笑了,豎瞳裡卻毫無笑意,他評價道:“執念過深的人,一定會死在霄玉殿。”

蘭溪澤把哨子放到嘴邊。

“我先殺了你。放心,識衣馬上會去黃泉陪你的。”

哨子聲吹響,高台上困住白瀟瀟的藤蔓都潮水般散開。

白瀟瀟吞噬了無數魘,現在體內的力量處於一個臨界爆發的狀態,他神誌不清,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蘭溪澤創建四百八十寺,也不過是效仿忘川之靈,收集天下的魘。

但現在白瀟瀟一人就夠了。

不需要集雲落雨。

不需要男女苟合。

不需要將魘凝聚於胎才能取出。

如今天底下的魘,無論在哪裡、無論什麼形狀,都能被他吸引,被他吞噬。

言卿不得不在識海中喊了魔□□字。

魔神看著這一幕,眨了眨碧綠的眼,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嘲諷。

祂說:“你說蘭溪澤這算不算聰明反被聰明誤呢。我教給他的術法,要等白瀟瀟成為真正的新鼎後才能用,現在為時過早。蘭溪澤這麼做,其實對我們還有利。”

蘭溪澤吹動了哨子,白瀟瀟襲向言卿。每一道劍招都毫無章法,可是裡麵混亂複雜殘酷的靈力,還是讓言卿不得不提防。除了白瀟瀟,言卿還要對付蘭溪澤。

祭台的土地上各種複雜的藤蔓荊棘...纏生,共生的毒蟲蛇蟻,也紛紛奔向他。

言卿一個不慎被刺劃傷手臂,鮮血從寬大的衣袖下滲出。

魔神陰冷說:“言卿,攻擊他的眼睛。”

言卿掙脫一根枯藤,在白瀟瀟瘋魔一般拿劍刺過來時,紅線直接刺入了他的眼睛。“啊啊——”白瀟瀟神智恍惚,放下劍大叫出聲。半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臉,肩膀顫抖說不出的脆弱和可憐。

魔神幸災樂禍道:“蘭溪澤弄巧成拙。他繼承了太多記憶,現在正式最混亂的時候。”

言卿眼眸複雜得像是撕不開的長夜。很久,他蹲下身,把那顆避息珠拿了出來。

白瀟瀟捂著眼睛,哭過的眼眶流轉綠光,茫然懵懂像是稚子。

他還在因為身體受傷而抽噎呢,但是馬上又被熟悉的氣息所感染,呆呆的抬起頭。

月光從玉桂瓊枝中滲出,被花瓣斑駁,落在青年蒼白又詭豔的臉上。言卿身上寬大的衣袍隨風,他腳下是各種枯萎的荊棘藤蔓。

墨發紅衣的青年半蹲下身來,冷風吹起衣袖,露出青白的手臂,上麵的傷痕如泣血的杜鵑花,零零落落,觸目驚心。

言卿啞聲道。

“大白,殺了他。”

*

大白,殺了他。

避息珠讓大白的意識占據上風。

“主人……”

白瀟瀟碧綠瘋魔的眼神變得澄澈,它看著那顆避息珠,淚眼婆娑。

大白心裡空茫茫一片,直到聽到言卿的指引,才回過頭。懵懂迷茫的雙眼在看到蘭溪澤時,淚水瞬間滾滾而下,同時恨意鋪天蓋地卷來。

三歲稚子是不知道生死愛恨的。

但是見到這個人的一瞬間,它耳邊好像就聽到了小主人的哭聲。在逼仄的蛇牢中,在無儘的黑暗裡。

蘭溪澤坐在桂花樹上目睹這一切,不知道出神想了些什麼。

隻是容不得他反應,大白的攻擊,已經瘋魔般反噬衝向了他。

蘭溪澤伸出手,指尖凝聚出一股青色的風來,漫天的綠葉繞在他身邊,絕對強悍的化神之力颺上九天,使得整個滄妄海的海水都在狂湧呼嘯。

海驚山頃,天地異象。

海平麵上的人都愣住了。

蘭溪澤對上那雙稚嫩又憎惡的眼,微微一笑,像是自言自語:“原來你那麼恨我啊。”

祭台上的每根刺都是帶毒的,毒滲入血液,雖然對言卿造不成生命威脅,可依舊讓他精疲力儘。

言卿背靠一棵桂花樹。

魔神難掩興奮:“等白瀟瀟吞噬了蘭溪澤的魘,我們就可以對他進行奪舍了。”

言卿扯了下唇角,突然覺得一陣惡心。這種厭倦惡心的感覺伴隨他很久了,五臟如沸,靈魂燒灼。他迫切地想要得到解脫。但他知道,這輩子,這一生,或許他都解脫不了了。

“我們現在可以先融合了。”

魔神的語氣裡滿是激動。她幻化出一個女童的模樣,從言卿識海走了出來。女童發髻斜綰,上麵的...碧玉珠花和她的眼眸一樣流光璀璨。一襲黑裙,半蹲在言卿身前。

魔神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言卿,我們共生了百年,現在終於要成為一體了.”

言卿一雙眼漠然看著她。

萬千的紅絲自天地升起,成為一個密不可分的繭。淡黃色的桂花繽紛像是落雪。

一人碧瞳笑意吟吟,一人血眼冷若冰霜。

紅線入命,這一刻,串聯起了從滄海海底初識百年所有因果。

言卿閉上眼。

他把靈魂與魔神共享。從此之後,他們之間,生死相通,意念相通,言行相通。

接受魔神的感覺很神奇。

言卿想起了謝識衣曾說的一句話。

——“魘是另一個你”。

他與魔神相融的過程,更像是在記起自己曾經所有不堪言的惡念和欲望。

他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靈魂裡多了什麼。

魔神就像是成為了他的第二個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