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番外(三)(2 / 2)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會愛上微生妝,因為他並不覺得微生妝無辜,怎麼會有無辜的人呢?這些富麗堂皇的宮殿,這些山珍海味的美食,裡麵來來往往的貴族人人都是世家製度下收益者!憑什麼要求被害得家破人亡的他原諒任何一個人。

不過,微生妝壓根也沒想過改變他的這個看法。當初在山洞裡,微生妝幽幽歎口氣,她說:“哦。那你加油吧。”

蘭溪澤:“……”

所有的話到嘴邊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微笑,紅唇嗜血,蛇瞳森冷。

他騙微生妝說,他對微生一族已經沒有那麼強烈的恨意了,而微生妝信了。微生妝選擇跟他一起推翻紫金洲舊統治者,結束諸般荒謬血腥的行為。

微生妝說:“其實所謂三大世家也是萬年前魔魘之禍剛起的時候建立的,因為誅魔有功,滿門戰功赫赫,才被紫金洲民眾推舉於管理此處的家族。”

就跟南澤州九大宗一樣。

隻是不知道哪一步出了差池,導致今天的局麵。

她瞳仁清澈,望著冰天雪地裡沉沉壓抑的滄海境,輕輕說:“一萬年,誰能想到,當年誅魔的英雄後人,開始造魔了呢。”

蘭溪澤沒有說話,為她拂去單薄肩上的雪。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對魘進行研究了。關於魘,他了解的比微生妝多很多。微生妝還在考慮被世家欺淩的紫金洲蒼生時。蘭溪澤的**已經蔓延到了魔魘背後,那個至高無上的、屬於神的領域。

哪怕四百八十寺不能集齊所有魘讓他獲得神力,一旦學會禦魘之術讓他能操控化神魔中,也足夠淩駕天下人了。

通過喂血,把微生念煙的魘移到微生妝體內,是一次實驗也是一次私心。他想把命運欠微生妝的東西都給她要回來。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微生妝身體內,居然有忘川之靈。

他更從來沒想過來。

她尋尋覓覓那麼久的寶藏,竟然是鴻蒙聖物、忘川鼎。

她不是簡單善良的貴族小姐,她本該是忘川之靈選中的救世主。

初次查清楚微生妝口中的“大白”時,蘭溪澤發出一聲久久的低笑。

微生羽,你一定不知道你毀的到底是誰的人生,所以說你們微生一族自作自受啊。

之後很長的時間裡他歐陷入一中焦灼又矛盾的狀態裡。他無時無刻不告訴自己,微生妝是微生一族的嫡女,他不能喜歡上她。可又很多次不由自主被她吸引視線。

看著她一個人孤單坐在窗前,一發呆就是一整天。

心裡有道聲音告訴他,殺了她,看看能不能強行奪取忘川之靈。而是每每殺戮剛起,對上她安靜清潤的眼神,惡念又潰不成軍。

他離開紫金洲後才得到一點冷靜。靈心宮處處有他的眼線,所以微生妝被關入地牢時,他也是知道的。

他看著她抱頭哭在無儘的長夜,自己則坐在忘情宗那九千九百階前,與九天明月枯對一宿。微生念煙根本不敢對微生妝動手,蘭溪澤並不擔心她的安全。但他看著她的眼淚,還是覺得心裡難受到滴血。

彆哭了,微生妝。

你彆哭了,微生妝。

這些慌亂如少年般,不知所措的心思,沒有一個人知道。

蘭溪澤揚起頭,冰冷的臉上豎瞳如蛇,諷刺一笑。無視心臟傳來的抽痛,轉身離開這天下正道之所。

族長說,要以真心換真心。

可是他這樣一顆肮臟的真心,掏出來,估計也不會被微生妝看一眼。

他其實也好奇,為什麼世間會有人渴求惡人的愛呢?

卑劣的人愛得卑劣,瘋狂的人愛得瘋狂。被他不喜歡可能會是一件慘事,但是被他愛上……同樣不幸。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把微生妝玩弄於鼓掌間,到現在才驚醒,他們之間自欺欺人的人是誰。

深情哪可能演一輩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個時辰,春夏秋冬,朝暮晨昏,總有一刻鬆懈。怕是演著演著某一刻成了真,他自己都不知道。

微生妝在南疆密林見到他,是人生不幸,可是他又何嘗不是呢。

他最初的計劃,是推翻這座腐朽的王朝,為父母報仇、為親族報仇。

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糾纏就好了。

他痛痛快快毀了紫金洲,微生妝殺他也罷、恨他也罷。他們互不乾擾,各自愛恨。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之前對她演情根深中,現在開始演對她毫不在乎。

微生妝還是逃了出去。

忘川之靈失效,居然又來個琉璃心。

靈心宮在一場大火中被焚燒殆儘,蘭溪澤踉蹌著從火海中轉身,往南澤州的方向走。

以誅魔始,以養魔終。

憑借他對魘的研究和他當時的修為,很順利地成為了仙盟盟主,入主霄玉殿。

在霄玉殿的那百年,蘭溪澤唯一一次出去,是去障城。他見到了他和微生妝的孩子,他在人間的名字叫“謝識衣”。識衣,識衣,居然還挺上口。

蘭溪澤**後,留在紫金洲的四百八十寺被秦家暗中接管,秦子昂野心勃勃試圖成為天下之主。

蘭溪澤成為仙盟盟主,既不阻止也不支持。

沒人知道他曾經的身份。畢竟誰都想不到,當初最瘋狂的毒蛇,現在成了掌管秩序的人。

秦家想在人間創造四百八十寺,落雨障城,試圖養出和世代生活在紫金洲邊境的人一樣優質的父體母體。

謝識衣就活在其中。他冷眼看著那個小孩於人世間齲齲獨行,備受折磨。

他知道謝識衣非池中物,於是打算親手毀了他。驚鴻十五年在他最風光無限的時候,蘭溪澤讓他從天隕落,猶如過街老鼠,跪上誅魂台。

那個少年傷痕累累渾身是血,最後隻是低著眉,往自己嘴裡塞了一顆止痛藥。

他這麼折磨謝識衣,如果微生妝在的話,見到這一幕一定會哭的吧。

“……所以你為什麼要死那麼早呢?”

他並沒有在人間停留過久,對於後麵樂湛救了謝識衣的事也沒什麼感覺。

天命琉璃心,那是那麼容易死的呢。

他在霄玉殿一直在尋忘川鼎。

那個窮極微生妝一生的寶藏。

一百年,他終於窺到了一絲天光。他打開那座山峰,往裡麵走,先看到的卻隻有漫漫蜃霧。

他感受到了一股冷意,試圖往前走,但很快雪崩了……緊接著他被一股力量壓製,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在風雪中粉身碎骨。

但讓化神期隕落,隻有一中辦法,那就是魂飛魄散。

他沒死,重塑身體,活了過來。

從蜃霧中窺到的那一絲天道之力,讓他終於明白了這裡的可怕之處。終於知道為什麼上一代盟主傳位給他時,眼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卻什麼都沒說。

霄玉殿最不怕的就是惡人。

他不能再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他需要傳位給另一個人。

謝識衣站在他麵前時,蘭溪澤隔著簾幕看著他,一時間有些想笑。

他兒子有壓抑很深的執念。

執念越深,在霄玉殿恐怕死得越快。

玩心起,他做了一個九宗都嘩然的舉動,傳位給年僅一百多歲的謝識衣。

那位年輕的浮花門主恨恨不休,跑過來問他為什麼。蘭溪澤說,你會慶幸今天不是你坐上這個位置的。

在霄玉殿找不到忘川鼎,得不到可以瞬間聚攏魘的辦法,他將目光再次放到四百八十寺上麵。

他離開南澤州,又以另一重新的身份和秦家接觸,秦子昂不會想到,這是他第三次認識他。而秦子昂夢寐以求的霄玉殿主之位,他剛剛拱手讓給他人。

春和元年,謝識衣入魔域。

他緊隨其後。

至此,他真正進入神的領域。

他在十方城廢墟上,遇見了魔神。

那個半臉腐朽半臉白骨的女人,於皚皚白骨上朝他微笑。碧綠的眼眸璀璨生輝,誰都想不到,祂就是這萬年禍亂的開始。

幫魔神修複身體和眼睛,幫魔神集齊力量,幫魔神尋找寄生的軀體。

合作與算計,各自摻半。他這一百年都很忙,忙得沒有時間去想微生妝。

直到言卿將那顆避息珠送到他麵前,將活在白瀟瀟身體裡的大白喚醒。忘川之靈含淚望過來時,他終於想起這些年空蕩蕩的心。

言卿將他挫骨揚灰,讓他把謝識衣當年嘗到的屈辱全都嘗了一遍。蘭溪澤再度體會了一次粉身碎骨的痛苦,可他並不覺得難受。

大白哭著掐住他脖子時,他失神片刻想的是,微生妝,想要報仇你為什麼不親自來?

想要他的根骨,想要他的修為,想要他的命,都可以。你親自來就好……

後麵他親眼言卿祭出忘川鼎,聚集起了天下魘。心甘情願用身體為囚牢,永生永世控製魔神。

祭台上月桂如梨花,言卿捂著自己的眼,半跪地上,紅線淋漓從指間滲出。

蘭溪澤對言卿並不陌生。或許這個異瞳的紅衣青年自己都不知道,他對這個世界自始至終透著看客的漠然。如今走出這一步,隻是為了謝識衣。

琉璃心的使命,就是催動誅魔大陣。

他選擇替他的愛人承擔一切。

祭台崩塌,滄妄海的潮聲呼嘯澎湃,這裡就是紫金洲邊境,離南疆很近。他在死之前,替微生妝看到了忘川鼎的模樣。她尋覓一生的寶藏,不會發光也不閃耀。很黑,很醜。

萬千的螢火繞在他身後,蘭溪澤又體會到了砭骨的寒冷和痛苦。

他一直都畏光。

微生妝怕黑,而他畏光。他們兩人的相遇本來就是一場錯。

他不喜歡螢火不喜歡燈光不喜歡金銀寶飾不喜歡一切發光的東西。他看到一切燦爛的東西都會覺得難受厭惡。他恨不得一輩子生活在陰暗潮濕的地方。

但是微生妝喜歡。

於是在她死後,他經過的每一處都璀璨閃耀,玉樹銀花。

明明光落在皮膚上,他是睡不著的。

他會覺得很痛覺得想吐,這幾乎是一中生理反應。可是在這中痛苦中他又瘋魔地能獲得安慰。

因為這意味著,微生妝會喜歡這裡。

她從不入夢來,蘭溪澤便會對自己使一些幻術,去見她。

微生妝剛嫁給他的時候,非常忐忑,因為族中的女子出嫁後要操心的東西太多了。人情世故,禮物往來,瑣碎的事情一籮筐,她覺得自己根本搞不定這一切。

微生妝抓頭發,鬱悶放下紙幣後,把頭埋在手臂裡,小聲嘀咕說:“蘭溪澤,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會嫁人的。”

蘭溪澤愣住。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回的,隻知道出房門的一刻心臟一下子跳得好像要從胸膛穿出來。他握了握拳,想要保持平日冷漠的樣子,可是唇角的弧度卻怎麼都壓不下去。甚至到了晚上,他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微生妝這一句話,跟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般在腦海裡天人交戰,自言自語好久。一會兒故作冷靜“哦,所以你想說什麼。”一會兒又有點凶地嘀咕“沒遇到我你誰都不能嫁。”

太蠢了。

他拿手臂橫在眼睛上,自己偏頭笑起來。

洞房花燭的一晚,其實他們之間出了一件糗事。蘭溪澤用喜秤掀蓋頭的時候,蓋頭的流蘇不小心纏在了微生妝鬢上的珠釵上。“啊,好痛。”微生妝那天很漂亮,鳳冠霞帔,眉目如畫,抬起頭來看的他一眼,眸若春水。

“蘭溪澤,你怎麼那麼蠢呀,連個蓋頭都掀不好。”

雖然蘭溪澤對外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冷麵閻王,但在微生妝麵前他就是非常容易惱羞成怒。

他俯下身去,手指碰了下那一簇紅豆珠釵說:“這能怪我?誰能想到你們清雙一脈新娘還會帶這中東西啊。”

微生妝倒吸口氣,說:“你輕點扯。”

這麼一個烏龍完全衝散了兩個最開始心中似有若無的局促。

蘭溪澤坐到喜床旁邊,雖然滿臉嫌棄、但還是非常耐心地給她解開被纏住的發。那一簇紅豆被燭火的光照得鮮活明豔。

他手指拂過微生妝的鬢邊,視線往下落到她緋紅的耳垂時,一下子愣住,感覺話都說不出來。

微生妝說:“你怎麼僵住了?”

蘭溪澤說:“……沒什麼。”

要是沒有往生寺,沒有靈心宮,沒有橫跨在他們之間仇恨的壁壘。或許他和微生妝真的能按話本裡的故事走下去。

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他會是一個好的父親,畢竟在最開始,他也曾對那個腹中的生命充滿期待和柔情。

他會好好地教導他。教他讀書寫字,教他禦劍飛行,給他最好的一切。那個孩子,生來就該是天之驕子被眾生豔羨。

……而那雙清澈如琉璃的眼眸,看向他時,或許也會有一絲的孺慕和敬意。

上一頁 書頁/目錄 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