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理想愛人】
#
在餘暉中嬉鬨的男女給這處沙灘帶來年輕的活力。
而那輛輪椅,更準確的說,那位輪椅上靜靜坐著的女士,就是將這活力轉變成溫和流淌的小夜曲的濾網。
她仿佛將周圍的歡聲笑語都納入懷中,本人卻祥和又孤獨的自成一方寧靜。
帕特裡夏和她對視著。
按照地球人的觀念而言,這位女性已經稱不上年輕了。
她有著乾燥而蜷曲的鶴發,皺紋爬滿了麵頰,已經鬆弛的皮膚上也有了偏深色的老年斑。
可她有一雙極美的眼睛,雖然渾濁卻清醒的紅褐色,裡頭寫滿了歲月、經驗和睿智,又帶著淩厲的審視。
被這位女性看著,帕特裡夏有一種渾身都被看透了的危機感。
長長兩道蜿蜒的輪椅痕跡從海岸的另一端延伸到這裡,雖然為了避開一些沙灘椅和排球網而不那麼筆直,那痕跡卻並不淩亂。
——顯然,操控輪椅的主人依舊有著因為常年鍛煉而依舊穩健的臂力和心性。
輪椅雖然困住了她的行動,卻無法禁錮她的精神。
就像她那雖然隨著年華逝去而不再堅硬、卻依然挺得筆直的脊柱一樣。
又柔軟、又堅韌。
又包容、又倔強。
她是槍炮。
也是玫瑰。
……
帕特裡夏幾乎要為此著迷了。
這位女士一定上過戰場。帕特裡夏篤定的想。就像夏夏的母親一樣。
她一定曾經在炮火中穿梭、曾經在軍用吉普的駕駛室裡大笑。
帶著沙塵的烈風劃過她的胳膊,手上發射出的彈藥卻比呼嘯的暴風還要迅猛。
明豔的容顏像是帶刺的玫瑰一樣令人驚豔,每一個愣頭愣腦的大兵都愛她,但也都得不到她,她一定是戰場上最亮眼的先驅者,敵人的鮮血隻會使她一往無前。
一往無前——直到戰爭的終結。
黑發姑娘側身,改變了前進的方向,往輪椅那邊走去。
輪椅上的女士鎮定又了然的看著她,看著這個“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帕特裡夏在她麵前站定,然後單膝半蹲下來、平視著說:
“你真美麗,女士。”
“我是帕特裡夏。”
“請問我有這個幸運……知曉你的名字嗎?”
遲暮的美人看著她,緩緩笑起來。
深深的魚尾紋和法令紋隨著她的笑容綻開,卻無論如何都壓製不住那雙眼睛的麗色。
“佩姬。”美人說。
“——佩姬·卡特。”
……
他是一個過時之人。
老式的收音機沙沙的叫,播放著七十年前的新聞。
史蒂夫·羅傑斯最近總是在回想他剛被人從冰裡挖出來那天的景象。
政府的人造出一個拙劣的場景,想要欺騙過他的感官,但這一切並沒有起到什麼緩衝作用。
等史蒂夫揮開那些特工們、撞裂牆壁、衝到霓虹燈和廣告牌交織的街道上……
他依然被跨度長達七十年的感官衝擊震驚到無法言語。
超過半個世紀的時間洪流呼嘯著衝刷拍打著他,企圖洗刷掉那些人和那些事情。
戰爭打完了。
美利堅勝利了。
然而,即便他的記憶再如何清晰,他的戰友、他的過去、他的巴基……已經都不在人世了。
這個念頭像是一把被冰霜封禁的刀,一刀一刀刺在他的靈魂上。
為什麼呢。史蒂夫想。為什麼是我。
世界仿佛和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將他冰封在海底,贈與他七十年的意識全無……
命運將一個過時之人帶到二十一世紀。
他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
這個時代已經不需要美國隊長了,或許連紀念他的死亡的史密森尼博物館都比他本人來得有意義得多。
他其實已經隱約感覺到了政府尷尬的態度。
一個活著的美國隊長像是一塊燙手山芋,也像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彆看他是個金發藍眼,他還是有點政治敏銳度的。
(美式偏見:金發碧眼沒腦子)
在蘇醒之後的這半個多月裡,他順從的接受國土戰略防禦攻擊與後勤……什麼什麼局的安排,努力的適應這個五光十色新世界。
他表現得一切如常。
但唯有夜深人靜時,獨自一人立在單身公寓的窗邊,他望著窗外不滅的燈火、天際劃過的客機尾燈、斯塔克大廈囂張顯眼的標識……
這個來自上世紀的老兵才會流露出些許不安和脆弱。
不過,他騙過了旁人,倒是沒有騙過娜塔莎·羅曼諾夫。
昨天,那個容貌和身手皆讓人驚豔的紅發女特工給他帶來消息——一個其他人沒有告訴過他的消息——佩姬·卡特還活著。
夜裡,他輾轉反側,不知該用怎麼樣的態度去見她,直到天明才下定決心。
中國有句古話,叫近鄉情怯,他覺得很有道理。
他曾經欠她一支舞。
……
“佩姬……”
帕特裡夏低低重複了一遍佩姬·卡特的名字,望著她紅褐色的眼睛,忍不住說:“我喜歡你眼睛的顏色,你一定很適合紅色。”
紅唇、綠軍裝,那一定美極了。
帕特裡夏想,如果佩姬現在這樣裝扮,也會很美。
或許在地球人的審美中,這種布滿了皺紋的老態並不算美麗。
但對於一個常年遊走在宇宙各類種族之間的半人馬星人而言,飽滿的肌膚是美的,遲暮的皺紋也是美的。
她的哥哥迷戀一個綠皮膚的澤侯貝裡族女人,她的摯友星雲有著打過蠟的皮革一般的藍紫色拚接皮膚,有個種族的族人甚至一出生就是遲暮,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走向“年輕”的死亡。
帕特裡夏見過各種各樣的美,也尤其鐘愛這種戰爭和歲月洗練之後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