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2)

暮春三月,陰雨連天。綿綿密密的細雨落在行人身上,為他們籠上一層說不清的鬱悶之情。

郭嘉的心情也很陰鬱。

他已有整整三個月沒能喝到一碗好酒了。

這段時間他跑遍京中各處,隻為搜尋一碗味道過得去的酒水。然而不知是不是糜府釀造的酒水拔高了他對味道的要求,所有的酒,他竟然一次都沒能喝完!

他甚至做完對京中酒肆的品鑒:城西這家味道太過酸澀,根本不能入口;城南那家顏色太過渾濁,也不知釀造的時候放在什麼地方;城北這家勉強可以喝下去,但是根本沒有回味;城東那家……算了,他在裡頭吃出了一隻蒼蠅。

好想再喝一次糜府的美酒啊!

然而回到糜府之中,伺候他的侍從卻根本不會聽取他的訴求,隻會給他遞來一碗熱熱的純牛奶。

郭嘉心中無限渴望,小口小口喝著加了糖的鮮甜牛奶,緊盯酒窖的狹長眼眸流光婉轉,稍作思考便有計上心頭。

他私下找到了趙雲,笑吟吟問道:“雲公子,閣下可曾吃過葡萄?”

趙雲輕飄飄看了郭嘉一眼,沒理會這人。

郭嘉便輕搖羽扇,用誇張的語氣描述葡萄酒的滋味:“哎呀,這葡萄酒的啊,初嘗甜中帶澀,再品澀不留口,滿口醇香馥鬱,回味悠長……哎,誠所謂杯中有美酒,胸中無塵事啊!”

趙雲:“……”

他一本正經看著書,腦中卻憶起去年跟隨糜荏前來京洛時,吃過的兩次葡萄。

那是糜荏在外郡的葡萄園運來的葡萄,送到京洛極為艱難。糜荏將大部分送給了他們這些門客,讓他們都嘗了個鮮。

到手的兩大串葡萄在當時是完全成熟了。隨手拈一顆,用清水濯洗後輕輕一撕,就能輕易剝開上頭包裹的那層烏黑、油亮的葡萄皮,誘人的果香撲鼻而來,豐富的汁水也就隨之而下。

一口吞下,恰到好處的酸味泛濫而來,而後才是將酸味徹底覆蓋的鮮甜,好吃的趙雲連舌頭都要吞下去了。

用這樣鮮美的葡萄釀造的美酒,其滋味可想而知。

郭嘉自顧說著,瞧見趙雲雙手緊緊捏著兵法書籍,表情前所未有的專注與認真,輕輕笑了。

這人啊,耳朵都豎起來了,還下意識咽了口口水,還要裝的如此純良。

他見今日撩撥地差不多了,裝作驚訝道:“哎,原來雲公子是在看書啊,在下還是不打擾了,告辭。”

他說罷,起身離去。

第二日,他又找到趙雲,形容了一番白米酒的好滋味。

第三日,他又找到趙雲,給他喝了他近來在京中找到的最好喝的美酒,而後笑眯眯表示:主公的酒可比這酒美味百倍呢!

第四日……

“……你夠了啊,”趙雲冷漠臉,“我不喝酒。”

“啊,原來如此,”郭嘉還是笑眯眯的,麵上也沒有被嫌棄的失落,“這些日子是嘉打擾,還請雲公子包涵。”

他說完這句話,第二天就沒有再來尋找趙雲。不僅如此,往後再也沒有來找趙雲探討美酒的話題。

被徹底勾起饞蟲的趙雲:“……”

四月,朝廷收到涼州軍叛亂的消息。劉宏自然大怒,拖著病體召開朝會。

司徒崔烈進言道:“陛下,目前國庫空虛,我軍並無餘力平叛涼州之亂。是以微臣認為應該放棄涼州,任由叛軍占領。”

這話一出,無數朝臣應和。

唯有議郎傅燮厲聲道:“陛下,微臣反倒認為斬了司徒,天下才能安定!”

聽聞此言,滿朝皆驚。

崔烈更是被嚇了一跳。他狠狠瞪著傅燮,怒發衝冠:“議郎緣何竟會有如此險惡的想法?難道涼州之亂是微臣挑唆授意的嗎?”

糜荏看了這位自楊賜辭官後上任的司徒一眼,沒有說話。

事實上,這位新的司徒也是經過賣官粥爵、花費總計五百萬錢,借劉宏傅母程夫人之手買下官職的。

——在去年要求百官繳納“修宮錢”後,朝中賣官粥爵愈發猖狂,就連三公都明碼標價。原價是一千萬,崔烈僅以半價買下,劉宏還有些後悔,幾次感歎賣便宜了。

大概是買官之故,他自覺與糜荏有共同話題,時常去往天師監尋找糜荏閒聊。美其名曰“談論政事”,其實是向他尋求扭轉名聲的辦法。

要知道,如今通過買官入朝的官吏已不下三十人,唯獨隻有糜國師不受其害,反被天下推崇。他若能學到一丁半點,豈非也能享受他人交口稱譽?

雖然糜國師的所有事跡早就傳遍整個京洛,無數文士寫文章記載稱讚他,他也過不少,但糜國師能令士族如此推崇,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原因!

糜荏自然知道他的目的,隻是從他的隻言片語中猜到這人的政見與自己不和,因此淡然以對。

今日之見,果真如此。

支持崔烈的官吏們很快與傅燮辯駁、爭執起來,整個朝堂一片轟然,聽著令人頭疼。

劉宏重重拍了他麵前的案幾,將幾份奏折砸到為首的幾個人身上:“都給朕住嘴!”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自從年初遭受驚嚇重病之後,劉宏的身體並未好轉,反而每況愈下,脾氣也就愈發暴躁。

他用陰桀狠戾的眼神掃視過朝臣,最終喘了口粗氣,定格在一旁傾身而立的糜荏身上:“糜愛卿,你說!”

“是,陛下。”糜荏躬身道,“臣以為,傅議郎說的對。”

他淡道:“涼州是我大漢與西方諸國的往來要道,並擔負著守衛邊關的重任。高祖平定天下時,令酈商前往占領隴右;武帝開拓疆土時,又設立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由此切斷匈奴進攻我大漢的右臂。【1】”

“今日叛軍謀反,放棄涼州,任由胡人占據當地種植畜牧,強兵壯馬、堅實鎧甲;明日烏桓入侵,再放棄並州、幽州二州,得一夕安定。”

“等到匈奴與烏桓不滿足於北方土地,揮軍南下之際,朝廷又哪裡還有邊疆的地勢,來抵禦他們的進攻?”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讓原先搖擺不定的官吏們心中大定。

而被糜荏反駁的崔烈,則是麵色慘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先前支持崔烈的官吏們也大多麵色難看:“糜國師高見,可如今國庫空虛,糧草又從何處而來呢?”

糜荏道:“從修宮錢中分攤。”

他沒有管百官的表情,慢條斯理道:“陛下下令收取修宮錢,本是為建造祭神殿,然而如今已過去整整四個月時間,西園竟連材料都沒有收齊。”

西園中的宦官登時滿頭大汗地跳出來了:“陛下,糜國師此言差矣!”

他們辯解道:“微臣並非沒有收齊材料,而是所有州郡送來的木材全部不合格,根本不能用以建造祭神殿!”

“是啊陛下,用這樣的殘次材料修築宮殿,豈非也要觸怒神靈?”

糜荏卻不為所動:“敢問黃內侍,爾等精通建造宮殿嗎?”

他見幾人啞然,淡道:“各州郡送來的木材是否符合建造宮殿,並不是我等門外漢說了算的,而是需要專門的工匠測算之後才能確定。”

“陛下,微臣懇請您派遣工匠前往測算木材、石料。若這些材料全部沒有問題,那便徹查西園,微臣懷疑他們故意阻攔您建造祭神殿,惡意拖延您向上天祈求平安的時間。”

“說不準,”他輕飄飄道,“涼州之所以起兵,正是因為上天降罪於他們呢。”

西門中的內侍聞之,雙腳忽然軟的站不起來。

這些日子糜荏沒有管修宮錢的事,他們還以為這人是不想管,怎知今日居然就對著他們出了手,甚至將“阻攔天子建造祭神殿”的黑鍋扣在了他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