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一十三章(1 / 2)

休沐時, 糜荏與荀彧向來是一起走的。

兩人府上離得近,泰然自若乘坐同一輛馬車,外人看來便是君臣相得的意味。

糜荏如今已官至丞相, 但他並不喜鋪張, 乘坐的馬車不算奢靡。除去以四匹馬拉車,從外表上看, 很難相信這輛簡單大氣的馬車竟然是糜丞相的車駕。

不過車內卻彆有洞天,糜荏彆出心裁地在車內打造了多處收納。放置了書籍、棋子、茶杯等等,隨時可在馬車內看書、喝茶。

回去的時間還早,秋季的陽光也還明亮,荀彧便翻出一篇遊記隨便看看。

這段時間朝中還算平靜, 公事則因為五月至今的乾旱有些繁重, 不過現在基本解決了。

得益於糜荏的屯田與鈞田,雖然乾旱三個月,春糧減產、秋糧種下後存活的不多,但百姓家中的屯糧勉強夠撐過這段時間。

實在撐不過的,可以拿著戶籍證明去各縣守處借糧, 等到明年收獲後再還。

於是本該生靈塗炭的大旱期間, 變得異常安穩。各地百姓雖然擔心, 並不懼怕,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定然可以平安渡過這一場災難。

——這一切, 全部是糜荏的功勞。

各州郡百姓對糜荏的感恩、崇敬之情,在這個時候達到巔峰。無數百姓為糜荏立起雕像、奉入神龕,既是為了感恩,亦為守護家鄉。

趁此機會,朝中官吏上表的奏折全部讚美糜荏。他們文章寫得優美極了,雖然比不上當時禰衡的靈氣, 卻也繁花似錦。

——在糜荏的光芒下,解決一件貪汙案的劉協被徹底埋沒。甚至沒有一個朝臣,看見他的能力。

抑或者說,他們都看見了,隻是不以為意。

……

這會見荀彧看書,糜荏也不打擾。他慵懶的靠在馬車壁上,把玩著對方修長的手指。

車輦悠然經過熱鬨的長街。來往的百姓瞧見馬車與護衛隊,知道這是貴人,紛紛退避在旁。

就在這一時刻,糜荏若有所覺,豁然睜開雙眼。

他上半身忽然歪倒在一旁,一把扯過荀彧,讓他伏趴在自己的身上。

荀彧懵了,隻來得及“啊”地輕呼一聲,便聽得轎中木壁上“篤篤篤”釘入三隻利箭。

他瞬間反應過來,手心冒出一片細密的冷汗,是刺殺!

緊接著是一小片細密的箭雨襲來,車外護衛的趙雲反應極快,手中□□揮舞不停,不讓一支箭靠近馬車。待箭雨驟疏,他立馬令周遭侍從圍攏過來守護轎攆,自己則提著長槍領人迅速衝入對方所在的民居。

馬車三麵、一頂都是堅固的木頭所製,唯有兩側有窗戶、正麵是垂簾。刺殺的利箭及箭雨便是從側麵而來,也就是說刺客躲在一旁的民居裡。

這一切的安排不過轉瞬之間,躲在民居中的幾名刺客甚至都來不得撤退,便被趙雲帶領的幾名護衛圍住。

刺客們穿著普通百姓的棉、麻衣裳,長相沒有絲毫獨特之處,這會正從民居中的窗戶向外頭逃去。若非趙雲發現的早,恐怕真能叫他們逃出去混入人堆。

見四麵被圍、逃脫無望,五名刺客的麵上都浮現出絕望之色。領頭一人大喊一聲,當著趙雲以及士兵的麵以匕首自儘。

身後的四名刺客,也都全部咬破口中毒藥,服毒自儘。

趙雲的麵色頓時沉了下去。

他令人帶上這些刺客的屍體,以及被捆綁在屋子一角的原屋主人一家,回去向糜荏複命。

車輦忽然停下來,侍從們當街拔出刀劍。好在街上百姓之前都怕衝撞貴人而退開些距離,並沒有什麼遭受池魚之災。

外頭一陣喧鬨。

“子蘇!”荀彧伏在他身上,聽著他胸膛裡沉穩的心跳聲,“你有沒有受傷?”

除了最開始猝不防及的三支冷箭,後麵因趙雲護衛得當,沒有箭矢穿透馬車。

知道他們被刺殺的那一瞬間,荀彧心下一凜,瞬間閃過好幾個人的麵容。但究竟是什麼人,還需等子龍抓到刺客才能深究。

“彆擔心,”糜荏攬著他直起身子,“我沒事。”

趙雲這會也已回來複命:“丞相,末將雖已抓到刺客,卻因看管不利,叫刺客服毒自儘了。”

“還請丞相責罰!”

“不是你的錯,子龍。”糜荏掀開簾子,冰冷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屍體上,“先將這幾具屍體帶回去,命人看管周遭這一排屋子,查一查是誰想要刺殺我。”

趙雲應下:“是!”

車輦重新啟程,慢慢駛回糜府。姍姍來遲的長安護衛軍聽聞此事,又瞧見麵色冷峻的、留在後頭收尾的趙雲,渾身冷汗淋漓。

車輦很快回到府中。

管家周慈已聽聞此事,帶著兩位小公子候在門口時,麵上倒是沒有露出不對情緒來。

瞧見糜荏與荀彧從馬車中走出來,糜徵與荀惲欣喜地撲了上去:“父親!”

糜荏與荀彧便一人抱起一個,走入府中:“這幾日可乖?”

糜徵忙點頭:“枝枝好乖的!”

他一句一句地把這幾日裡自己吃的美食、做過的事、玩的遊戲告訴糜荏。有時忘了卡殼,就由一旁的荀惲補充完整。

時間過去一年半,孩子們慢慢遺忘家鄉的事,就在糜荏與荀彧的守護下漸漸長大。在這期間,糜徵的生母在去年冬時去世,在荀惲的陪伴下也走出悲傷。

一家人和樂融融的用過晚膳。

消過食,糜荏陪著他們在院中玩了半個時辰遊戲;沐浴之後,荀彧又在房中陪著他們看許久小人書,時間便至孩子們的睡覺時刻。

荀彧才有時間思考今日刺殺之事。

他想著這件事,臉色沉下來。糜荏瞧見了,捏捏他的手指:“先睡吧,明日子龍會來向我複命的,屆時再思考究竟是誰下的手。”

荀彧知道這個道理,皺眉:“我哪裡睡得著?”

一想到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就有一雙陰毒的眼睛狠狠盯著子蘇,恨不得拿走子蘇的性命……

他哪裡還睡得著?

“說的是,”糜荏挑眉,“那就做一些利於睡覺的事兒吧。”

……

翌日天氣晴朗。

刺殺一事陣仗浩大,百官昨夜都得到消息,一大早便來到糜府拜訪慰問。

糜荏見了三公九卿,其餘一律令周慈拒了。

以他今日地位,就是全部拒絕也沒人敢說什麼。事實上百官心知肚明糜荏不會見他們,就是來走個場,表表忠心罷了。

百官來了又走,門口遇見相熟的還能寒暄幾句。而漩渦中心的糜荏,正在與荀彧、趙雲、郭嘉、戲忠、賈詡,張遼等人商議正事。

至於跟著趙雲一起來的糜蓧,昨夜聽聞糜荏被刺殺後,本想連夜過來探望自家三哥,被糜荏派人安撫住。確認糜荏與荀彧安然無恙後,麵上還是義憤填膺,恨不得把背後之人揪出來,讓對方也嘗嘗刺殺的滋味。

等門客到齊,她自覺不好打擾他們,去往後院陪她的兩個小侄兒玩耍了。

糜荏沉吟道:“這麼說來,子龍最後查到了董承身上?”

趙雲頷首:“是。”

經他與大鴻臚查證,那幾名刺客佩戴的是天水校尉營中武器,大鴻臚連夜捉拿、審訊天水校尉極其營中幾十人。

天水營中士兵認領了幾具屍體,確認是他們的同僚。而後趙雲又在那幾人收起來的軍製棉服裡,搜出刻著官號的黃金。

天水校尉整個人都是懵的,呆了許久後開口承認:衛將軍董承曾秘密找過他,自稱領天子衣帶詔,要他刺殺糜丞相!

當時天水校尉聽得這話,口裡還沒咽下的茶水差點噴了董承一臉。

不會吧不會吧,現在居然還有人不知道,他們這些官吏大多不看好幼帝劉協,根本不敢在糜荏眼皮子底下作死嗎?

距離糜丞相殺董卓才過去七年,他們這些士族官吏的日子卻是天翻地覆。偶爾回憶起曾經的慘狀,都感覺遙遠得如同上輩子似的。

如今這盛世太平,才是朝廷該有的模樣啊!

沒錯,糜荏近些年確實不怎麼大動乾戈,實行的也大多是仁政。但董承難道就忘了,他是從黃巾軍開始一路殺上來的?他走到今日地位,腳下踩著的是多少敵人的屍骨和鮮血?

就拿他對軍隊的管理來說,禁酒、禁擾民,卻還能管理的嚴肅有序、兵卒又徹底將他奉若神明啊?

就算糜丞相與幼帝劉協不和,是個人都能知道該怎麼選吧?

天水校尉等董承說完大事,虛偽又客氣地笑了一下表示自己要好好考慮一番,緊接著就考慮到了今日。

被趙雲與大鴻臚一逼問,天水校尉哭著坦白此事。他考慮了這麼久,沒將此事告訴糜荏是不想得罪劉協,哪曾想董承居然買通了他麾下將士刺殺糜荏?

他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

暫且不提天水校尉的表現,刺殺事態至此已經很清楚了。

糜荏在民間的聲望太高了,天子懼怕糜荏篡位,下令董承找人刺殺於他。董承找到天水校尉要人,被其敷衍拒絕。董承沒有放棄此事,以黃金買通天水校尉麾下,當街刺殺糜荏。

案件就此水落石出。

荀彧卻沉吟道:“不一定是董承做的。”

“此事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就派了這麼幾個人在大街上刺殺主公,我看他們應是彆有目的。”

郭嘉、戲忠、賈詡亦認為:“此事或許有董承參與,但背後主使定然另有其人。”

糜荏頷首。

整個邏輯說得通,唯獨漏了一點:董承若是想要殺他,為何不單獨將他叫道安靜處,再安排人刺殺他?

當街刺殺,怎麼說都要比他落單時更難罷?可對方選擇如此,並且留下線索,反而更像是為打草驚蛇,讓他順著追查到董承一樣。

對方是要害他,還是要害董承?

——抑或者說,想要害董承身後的劉協?

糜荏思及此,嗤笑一聲。

張遼、呂布等人皺眉道:“今日起,我等輪流貼身保護丞相。”

糜荏聞之,頗感意外。

張遼這麼說,糜荏還能理解,呂布居然也是如此?

轉念一想在與公孫瓚對戰歸來,遇到當地那些送彆的鄉親後,呂布似乎就徹底臣服於他,便輕笑著擺手:“不必。”

“背後之人布這一局用了不少心思,定然不敢再刺殺孤。”

如今敵在暗他在明,對方還大費周折給董承設了個陷阱。他若不踏進去,這戲該怎麼演下去?

便先循著對方的意思,瞧瞧背後之人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

……

董承前夜聽聞糜荏被刺殺時,大笑三聲表示蒼天有眼。就是可惜那刺客手藝不大好,不說殺死糜荏,居然連一點小傷都沒弄出來。

他還沒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直至今日清晨,鴻臚寺中漢室一脈官吏給他遞了消息,他才意識到大禍臨頭。屁滾尿流逃入宮中,尋求劉協庇佑。

劉協哪裡有什麼好辦法?

十四歲的少年敲著發脹的太陽穴,聽著董承的哭訴,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