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三章(修)(2 / 2)

眾人艱難的朝著前方走去,雲海仍在腳下翻騰著,他們回望著遠方,看清了十區儘頭的黑暗。

一個玩家消失了。

光柱再度亮起,像是黑夜裡的極光那樣璀璨。

這一刻是如此安靜,以至於所有人都迷失在這片宏大的絢麗之中。

殷長夏拽緊了藺明繁,到頭來竟然是藺明繁在背著他,走在所有人的最後麵。

殷長夏鼻音濃濃的說:“回頭,彆讓他們發現。”

藺明繁:“可是……?”

殷長夏:“那是夏家該做的了斷,已經延後了五百年。已經到最後關頭了,我不能因失去體力,而慌亂的逃竄到九區。”

藺明繁擰緊了眉頭,仍及無法理解他。

宗曇會替他解決一切,不是嗎?

默默的享受一切,豈不是更好?

而殷長夏撐起了身體,目光鎖定著正在對戰中的兩個人。

“至少用我這雙眼睛去見證。”

五百年的恩怨,夏家的罪孽,都將在這一刻分明。

藺明繁:“……”

他低著頭,又再度轉身回到了十區後方,恨恨的說道:“難怪江聽雲要怪你不去逃避!”

為什麼要去直麵痛苦,進入到風暴最猛烈的地方?

他知不知道,自己隻身奔赴的是什麼?

藺明繁走得不穩,偶爾會被雲海衝撞而來。他隻能更加弓起腰,像是沙漠裡的駱駝,要把殷長夏送往風暴的中心。

每一個腳印,都踩在了他的心上。

不理解有,無法勸服自己有,不想放任殷長夏隨心所欲也有。

但這一刻……

他的的確確在殷長夏的身上,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並且,他想要堅定的去守護。

待終於抵達那個地方後,殷長夏才掙紮著站到了地麵。他看到了地上被雲海覆蓋的一具白骨,那是夏予瀾的軀殼,早已經不會動彈的軀殼。

“太爺爺……”

殷長夏低下了頭,眼眶幾分濕熱,將那具屍骨小心翼翼的扶起。

“你為夏家活了一輩子,承擔了一輩子,沒有人再敢說你逃避了。”

“夏家這麼多年,利用凶棺維係夏家的福祉和氣運,到頭來不也隻剩下我一個人?那些執著你終於能放下了。”

“放心好了,我絕不會逃避。”

殷長夏給了夏予瀾一個懷抱,情緒仍是壓抑著的,他鄭重的把屍骨遞交給了藺明繁:“扶著他。”

這分明隻是一具骨頭了,但殷長夏仍然用的是‘扶’字。

藺明繁沉默良久,最終還是以扶的姿勢,給予了夏予瀾絕對的尊重。

希望江聽雲沒有毀掉夏予瀾的鬼核,如果拿不回來的話,夏予瀾才是真的死得徹底了。

宗曇的最後一擊,讓江聽雲從極高的天空中,被衝擊力極強的打了下來。

轟——

江聽雲被宗曇從天空打了下來,這樣強烈的力道,讓江聽雲身體各處都有損傷。

哪怕是李蛹的載物在江聽雲的鬼核當中,而江聽雲又擁有怨狐眼,都不能短暫的恢複。

江聽雲想要按照計劃逃離,根本沒必要再繼續留下。

然而江聽雲剛想這麼做,便聽到了殷長夏的聲音:“你想逃嗎?膽小鬼。”

江聽雲望了過去,發現殷長夏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他的計策很成功,不僅取得了兩隻半鬼王的鬼核,也消耗了殷長夏的體力,唯一的錯誤便是沒能阻止鬼王的誕生罷了。

他很快也能成為鬼王,這一局並不算他輸。

但在看到殷長夏的時候,江聽雲隻感覺自己的身上生了根,緊緊與地麵相連,無論如何也不能離開。

動起來。

快些啊。

再隔不久,宗曇便要過來了。

“夏予瀾沒逃避,我沒逃避,這次輪到你逃避了?”

江聽雲的眼瞳裡映滿了他的身影,合著後方不斷升起的光柱,殷長夏便在這一片絢爛之下,金色的粒子飛散在空中,被雨絲折射得無比燦爛。

九區有許多玩家開始死去,死神之手已經逼近。

江聽雲提醒自己,不要去管殷長夏所說的話。

覆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怨狐形狀的黑霧,已經被宗曇擊散。

若是再不離開,他將再無機會。

殷長夏走到了江聽雲的麵前,他的腳步是輕緩的,動作是趔趄的,隻用一根手指便能打到。

然而恰恰是這樣的人,走到了他的麵前。

一拳,再一拳。

就像是給貓咪撓癢癢,殷長夏已經不具備體力,進行凜厲的攻擊。

江聽雲:“……沒意義的。”

“你覺得沒意義,我卻覺得有意義。”

殷長夏身體緊繃著,聲音都快要融入到夜雨當中,“我之前就在想,你和陸子珩聯手,我一定要暴打你一頓。”

暴打一頓?

不是殺了他,而是打?

江聽雲:“夏夏,你可真是天真。我做了這麼多事,換做彆人,早就……”

“彆人是誰!?”

殷長夏雙眼通紅,聲音嘶啞難聽,“我並不是那些你非要討好賣乖的人。”

江聽雲呼吸凝滯,怔怔的看著他,始終沒再接下一句。

殷長夏氣得狠了,接下來的一拳力氣逐漸變大。

江聽雲卻覺得很痛,比宗曇剛才打他的任何一拳都要痛。

暴打他一頓,便代表著他的所作所為,殷長夏會用暴打而抵消,他一直在為他保留唯一的可歸之處。

“那些遊戲內核,都是你散落的記憶和感情碎片吧?”

“那麼清晰,你還想抵賴?”

“你不想被人拋棄,為此……便時時刻刻保持自己的利用價值。”

“可就算不被利用,你之前不也一樣能跟我們一起相處嗎?”

江聽雲忽然啞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仿佛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脖子。

哪怕是殷長夏對他做出再凜厲的攻擊,都不會讓他這樣痛。

就是這種態度,像是一刀又一刀,在對他淩遲。

江聽雲從前沒被好好對待過。

而如今終於有人願意這麼做了……

反倒不知所措。

殷長夏:“不管陸子珩對你說了什麼,我是想讓你回來的,但你為什麼非要親手斬斷自己所有的退路?”

夏予瀾、洛璃……

江聽雲回不了頭了。

失去鬼核就會完全消散,縱使他沒有看到江聽雲捏碎夏予瀾鬼核的畫麵,但那是江聽雲怎麼可能放過夏予瀾?

宗曇也在此刻趕到了這裡,正要對江聽雲動手時,瞧見了下方的殷長夏,隻是以力量去強壓著江聽雲,並未立即對他動手。

江聽雲感受到了身體的重量,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他索性不反抗了,低笑了兩聲,如冬日裡照在大雪地的陽光,毫無溫度可言。

“那又如何?我已經下定決心要與你為敵,當然不能留退路。”

殷長夏眼眶發紅:“你不是最會算計的嗎?怎麼會做損害自己的事情?就因為害怕自己會回頭,就斬斷自己所有退路,膽小鬼一直是你自己!”

害怕……自己會回頭?

江聽雲很想反駁,但喉嚨裡就像有一塊鉛塊,將他想說的話全部都堵了回去。

不!

不不不!

那些話將他整個人都撕扯開,露出了血淋淋的內心。

他的所作所為,沒有一處不是在向他人求救。

救救我。

直到所有人都因他的算計和強大,而隻是把他當成了敵人。

偏偏殷長夏,他抓住了。

江聽雲氣息紊亂,這場恨意和痛楚卻無法休止,他必須要掙紮,這樣才能支撐下去。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我必須要被生吞活剝?”

江聽雲身上的黑霧再度聚集,淚水潸然而下,重新要被那些尖銳的外殼包裹。

藺明繁:“躲開,他要再次使用怨狐眼。”

殷長夏冷眼看著這一切:“就讓他用!他再多的歇斯揭底,我全部承受。”

江聽雲的動作卻戛然而止,三米高的黑霧就此散去。

恨意和痛苦,沒有讓他失去反抗。

偏偏是溫暖。

宗曇回答他:“五百年的恩怨了,當初你算計我,選擇當夏家的狗,讓我成為了鎮棺人,把出逃的我的行蹤暴露給了夏家,現在夏家拋下你,也是你罪有應得。”

江聽雲低下了頭,突然間發出笑聲:“哈哈哈……”

他的笑聲越來越絕望,身上的每一寸,都在被重擊,碾碎,然後無法再重組起來。

當初的死法是被蜘蛛撕裂,它們分走的不光是自己的血肉,還有他整個的情感和記憶。

哪怕是用外力和執念,強行讓那些分散的蜘蛛組合出身體,自己不也是充滿了空隙的碎殼嗎?

無法被填滿。

無法裝入任何感情。

他曾經被夏家如此對待,已經沒有了再來一次的勇氣。

“那你們要我怎樣?”

“原諒嗎?”

“你們告訴我,我該怎麼原諒?”

江聽雲失去了往日的冷靜,眼眶通紅的望向了所有人。

他因嘶吼而脖頸青筋凸起,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樣子。可到最後,他卻極快的平靜下來,喃喃自語的問,“怎麼原諒?我也想……有人教。”

殷長夏:“……”

江聽雲看向了宗曇:“你的右手的骨折,不也是被夏家抓回來的時候,進入凶棺之前,就被打斷了的嗎?你不恨?”

宗曇:“恨。也許有生之年,我都會恨下去。江聽雲,你我是厲鬼啊,倘若不恨了,不就等著灰飛煙滅了嗎?”

江聽雲嘶啞的笑了兩聲,顯得有些悲涼。

“夏夏,你聽到了。”

“他遲早是一顆定時炸/彈,沒有凶棺的厲鬼會不恨。”

他們從未以這樣直白的方式碰撞過,殷長夏縱然早知道這些,但過於密集的危險,暫時麻痹了思考。但江聽雲不同,他從拿回記憶開始,便一直這樣沉溺在痛苦當中。

殷長夏的拳頭,忽然間就下不了手。

他在內心裡提醒著自己,這絕非是同情,千萬不要去同情,但一想到這是夏家所做的事,他就無法不去管江聽雲。

“那你選擇恨我好了。”

“如果非要這樣半瘋未瘋的樣子,那就用恨我這個理由,好好的活下來,算計全都朝著我一個人來。”

江聽雲:“……”

宗曇:“……”

兩人皆是陷入了沉默之中,在被夜色和細雨淹沒,仿佛他們要一同融入這場荒涼當中。

宗曇:“如果隻有恨就好了。”

宗曇看向了殷長夏,內心仿佛是在怮哭。

“你還不明白嗎?”

“我是在忍著恨意去愛你啊。”

殷長夏微怔,忽然就失去了言語。他有這個覺悟承擔一切,但他們的感情遠比這更加濃厚而熱烈。

這就是他們所麵臨的抉擇。

宗曇邁過的這個坎兒,極深極沉,是個萬丈幽壑。

殷長夏對他而言,便有這樣的意義。

宗曇像是火焰,像是紅蓮。

他灼熱的燃燒著,燒得連自己都不剩下。

所以,他喜歡擁有自我的殷長夏,這樣一往直前的殷長夏,這樣從不逃避的殷長夏,這樣閃爍著光芒的殷長夏。

“當初為你取名宗曇,多適合你?”

“就像你這命一樣,曇花一現,注定不能長遠。”

那些話還言猶在耳,宛如詛咒一般,主宰著他的人生。不管他怎樣掙紮,都逃不過那些悲慘。

但唯有一件事,他不受夏家人算計,那邊是喜歡殷長夏。

長夏、長夏。

曇花不會在冬天開放。

他的名字於他而言,本身就是一封情書。

這是夏家欠他的,那便用殷長夏還給他。

江聽雲看了眼宗曇,表情晦暗難明,不知在想些什麼。

如果殷長夏能出現在他的少年時期,那他也一定不要這樣卑微苟且,從而換來一丁點兒的垂憐。

他並不想當狗的。

江聽雲還有最後一個手段,可以牽製住宗曇。

在往生遊戲時,他曾經讓宗曇中咒,宗曇的手臂上仍然還保留著蜘蛛紋。

這是陸子珩教給他的辦法,可以讓他脫困。

內心有一隻惡魔,在催促著江聽雲,這樣做了之後,他便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但殷長夏之前的話,卻始終響徹在腦海裡——

“你這是在斬斷自己所有的退路。”

斬斷退路有什麼不好?

江聽雲卻再一次的猶豫了。

他到最後也沒能做出選擇,正如殷長夏所言,他是個膽小鬼。

江聽雲的身體搖晃,像是燃儘了自己最後一絲力氣的飛蛾,隻身闖入了燭火當中。

十區是不是快要崩塌了?

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如陸子珩告訴他的一模一樣。

殷長夏不能再留在這個地方。

江聽雲裝作了惡人的模樣,半真半假的說:“太晚了,早在我拿回記憶的時候,我們便注定要不死不休。”

江聽雲發動了攻擊,絞絲從他的手指射/出,黏住了那些雲海之中的鬼將級彆的自爆鬼。

宗曇便率先動了手:“我說過,你動手的話,我隻會比你更快。”

這個對撞的瞬間,腳底雲海流動的雲霧,也被炸開了。

早在這之前,宗曇便已經推開了殷長夏和藺明繁,令他們回到了黑鐵列車和凶宅的附近。

殷長夏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江聽雲現在動手不是自取滅亡嗎?

然而在這片粉塵當中,殷長夏瞧見江聽雲站起身,那雙眼瞳裡終於有了一絲神采,微笑著看向殷長夏,卻是滿臉的淚痕。

“夏夏,這就是我為自己想出的路。”

早已殘破的手掌,又怎麼能用力去拽住彆人呢?

因此不是全心全意對待他的人,江聽雲便不要再去選擇。

夏夏已經選了宗曇。

殷長夏瞪圓了眼,瞧見他們博弈的同時,十區開始產生了新的變化。

家園遊戲化,最先遭殃的反倒是十區。

一區到九區都是腐敗化,而原本就腐敗的十區比前麵的九區更慘,已經開始逐漸消失。

光柱的範圍在增大,目標盯上了他們。

江聽雲將手裡的一顆鬼核和哀麵緩緩鬆開,以鬼力送達至殷長夏的麵前。

殷長夏微怔,瞧見夏予瀾鬼核上的裂縫,可到頭來江聽雲還是沒弄碎它。

太爺爺有救了!

殷長夏朝他伸出了手:“跟我一起回去!”

江聽雲一步步的朝著後退,麵頰上還有未乾的眼淚。

“太遲了,我也不想再回去。”

“我不想再求救了,凶棺裡的那些日子,已經讓我受夠了。”

“那些執著和怨恨,都讓我好累。”

他走到了自爆鬼群中,那些鬼將級彆的鬼物,正在以他們的方式進行反撲,把江聽雲圍困到了光柱之下。

而之前殺死的那些自爆鬼後,所堆積的血塊,也滋養了十區的詛咒之物,令它們變得空前絕後的強大。

光柱從遠方而來,已經吞噬了半個十區。

這就是家園遊戲化的弊端,從十區開始,到二區為止,都會產生這樣的問題。

黑鐵列車,便是最清晰的分界線。

但光柱的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讓他們回去,倘若不是江聽雲剛才那一遭,隻怕他們都要被融在光柱當中。

宗曇不再戀戰,而是一把撈起了殷長夏和藺明繁,以全力的速度朝前飛去。

他要快點抵達安全地帶。

光柱所照耀的地方,變成了一個無底洞,不知會落入什麼地方。

江聽雲看著他,卻朝著後方仰頭倒去。

曾有過一絲掙紮,到最後隻剩下了深深的疲憊。

他深深看著殷長夏,目光落到了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想要辨認出那到底是什麼。

大約……不光隻有厭惡吧。

江聽雲沒有絲毫留戀,最終選擇了下沉。

“江聽雲!”

“小傻子!”

上方傳出殷長夏的喊聲。

江聽雲在下墜時,恍惚間瞧見,上空浮現出了刺眼的金屑般的陽光。

這個世界,竟然也有日出?

不……

也許是光柱,極速擴張的光柱,正在吞噬著整個世界,也要把他一同吞噬乾淨。

“永彆啊,夏夏。”

江聽雲閉上了眼,這是他親手的選擇,讓黑夜降臨。

毀滅彆人,同時也毀滅了自己。

這就是他的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