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2 / 2)

她聽得出,他這每一個字都是咬著牙說的。私心裡必定那份恨才來得真實,若給他個機會,他怕是能把剛才那瓷盞砸方貴太君臉上去。

她不禁為他的口是心非感到好笑:“你還關心上朕的聲名了?”抑揚頓挫的口吻中帶著幾許玩味。

說完,她自己噎了一下。

這話裡頗帶尖刻嘲諷,聽來就是在點他“一家子佞臣”。但其實她並無此心,隻是脫口而出罷了。

楚傾眉心微跳,淡泊垂眸:“楚家上下,無不在乎陛下聲名。”

他說得很輕,但足以讓她聽得清清楚楚。

氣氛倏然冷下去,即便虞錦近來與他相處平和,這個話題也依舊敏感。

她的麵色也冷了,輕笑一聲:“元君又來勁了?”

楚傾維持著揖的姿勢,不動,也不說話。

虞錦強自沉息。

好,看來他在楚家的事上還是和從前一樣硬,一點改變都沒有。

楚休眼底沁出惶恐,小心地拽拽楚傾的衣袖:“哥……”

虞錦強自沉氣:“罷了,朕先不與你爭這個。”

她是覺得惱火,卻沒必要再為這個翻臉。倒也不隻是為了名聲――這麼多些日子下來她也瞧清楚了,這個人就是越壓骨頭越硬,非跟他擰著來隻能是她自己心裡更不痛快。

還是順順毛好。這些日子回憶起來……她有時會詭異地覺得隻要不與他起爭執,相處起來竟也很有幾分樂趣。

她也不知為何會這樣。

抿了口茶,她又說:“方家的事你也不必多操心。朕不能由著這種事再出第二次,但不毀名聲的法子總也是有的。”

言罷她便起身,拂袖離去,留給他一個餘怒未消的背影。

走著瞧,日子還長著呢,她早晚把楚家的罪名理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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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女皇免朝了一日,說是身體忽而抱恙,頭痛不止。

欽天監一算,說是有個八字幾何之人命硬,近來衝撞了女皇,讓他出家修佛方能為陛下破此一劫。

宮裡就拿著這八字查了起來,後宮裡沒這號人,宮人中也沒有。

查來查去,最後查到了方貴太君的外甥方雲書――他正是這個八字,近來還恰好進過宮。

女皇很快就將欽天監給駁了,大為不滿地說方貴太君在先皇心裡什麼分量你們不知道?朕能讓他外甥出家嗎?

接下來自然百官下叩,懇請陛下以國事為重。

女皇以手支頤,滿麵沉痛地表示:

好滴,那就讓他出家吧!

當天下午,方雲書就到廟裡當和尚去了。

虞錦對此神清氣爽。她也想過給他指個婚了了這事,但這麼個人,誰跟他成婚誰倒黴,還是彆禍害彆人了。

讓她比較意外地是,最為器重的外甥被迫遁入空門了,方貴太君竟沒為了這事找她。

他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既不過問外甥怎麼樣了,也不問自己身邊那個“神秘失蹤”的宮侍去了哪裡,該怎麼養老怎麼樣老,平靜如常。

虞錦不免對此心生疑慮,怕方貴太君忍而不發要報複個大的,叫了楚休來問,楚休被問得撓頭:“下奴對貴太君……還真不熟。”他就是一直在宮裡飄著看那些有的沒的,也對長輩的事沒興趣啊,養老的生活能有多少可看的?他又不知道貴太君是這種能背後使陰招的人。

但仔細想想,他又分析道:“但下奴覺得,貴太君應該還是……心疼您的。在外甥與旁人之間,他必定幫外甥;但放到外甥和您之間,還是您要緊。”

他記得貴太君離世前的事。

貴太君臨終之時隻叫了兩個人進殿,一個是他的親女兒,也就是虞錦的二妹虞繡,另一個就是虞錦本人。

當時楚休沒敢飄進去細看,因為人臨終前陽氣輕,能看到鬼,萬一被他嚇得遺言沒說完就咽了氣,那他可就罪過了。

但他看到虞錦與虞繡都是抹著眼淚出來的,姐妹兩個相互攥著手,沉默地在亭子裡坐了好久,才依依惜彆。

照這麼看,方貴太君對虞錦應該是真有長輩對晚輩的疼愛的,那為了虞錦的身體安康便任由外甥去出了家,便也不足為奇。

“你這麼想?”虞錦黛眉緊皺,一壁若有所思地點頭,似乎讚同他的話,一壁又疑雲更深了。

――楚休不提方貴太君離世之事還好,一提,倒讓她也想起了些細節。

他離世的時間算起來離現在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大概還有七八年的光景,那時她二十六七歲。

貴太君囑咐她們姐妹兩個相互照應,還回憶了許多她們一起長大的舊事,說得她們痛哭流涕。

當時她是真的感動了的,之後數年的相處中,也或多或少因為那番話與虞繡的感情更甚其他姐妹。但現在……穿越又重生讓她多了幾分旁觀者的冷靜,回首細想,那番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似乎說得太完美、太滴水不漏了,不像臨終時突然有的感情傾訴,倒向打了不知道多少遍腹稿推敲出來的話。

這也罷了,畢竟方貴太君是因病離世,病重的那幾天若反反複複地想這些,話說得特彆漂亮也是有的。

但再細想,滴水不漏之餘,那番話其實還將語言的藝術玩得一絕。

要虞繡關照她的時候,就是假大空:“這是你長姐”、“你日後不要惹她生氣”、“凡事你們姐妹商量著來”。

要她關照虞錦的時候,就詳細到了具體事項:“虞繡這孩子性子野,閒來無事就愛走南闖北地到處鬨,陛下不必和她置氣”、“先皇說得對,她不是什麼能堪大任的人,陛下不要指望她太多,給她些閒差也就是了。”

“若能讓她多讀讀書也是好的,早就該把她困在太學裡,不讓她四處去瘋。”

於是在方貴太君的喪事辦妥之後,悲痛不已的虞繡請旨回太學讀書。她堂堂一個親王,虞錦哪能真隻讓她和尋常書生一樣讀書?便給了她個閒差,算是去太學當個官。

那時連前陣子的太學之事已相隔七八年了,大中大事小情不知經了多少,虞錦就是再跳躍性思維,也不會覺得這兩件事有什麼聯係。

但現在突然把它們放在一起,虞錦內心油然而生一股自己都覺得不妥的帝王多疑――擦,你們父女兩個是不是合起夥來誆我?

不行不行,不能多疑到這個份上!

她陷入一股焦慮,拚命地讓自己恢複理智。

這種多疑簡直沒道理,就跟十年前自己丟了塊金子,十年後發現鄰居有塊金子就覺得是對方偷了自己那一塊似的,強行拚邏輯。

但不知為什麼,她越是這樣拚命開解自己,越是讓那不講理的疑心占了上風。

她終是開了口:“鄴風。”

鄴風上前,她沉沉道:“傳沈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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