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的時間在八月, 也被稱為秋闈。考試分三場,一場考三天,也就意味著考生們要在考場中連著待九天。
陸安珩瞅了瞅頭頂上精神萬分的大太陽, 掏出帕子擦擦自己額角沁出的汗珠,心裡真的是無奈極了, 忍不住吐槽道,科舉考試這坑爹的時間,就沒一個是正常的!要不就凍成冰棍,要麼就熱成火爐。真是非常考驗考生的身體素質和精神狀態了。
按照要求,鄉試要在自己戶籍所在的府城中舉行, 陸安珩原本應當返回揚州參加鄉試的,不過好在陸昌興早幾年就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在將軍府的幫助下, 剛在京城安定下來就將陸府的戶籍全都轉到京城來了。
是以陸安珩這回就不用兩邊跑了,隻需在京城參加考試就行。
這樣的操作隨處可見,就跟後世的考生家長拚命想給自家孩子弄個少數民族戶口或者將戶口轉移到考同樣考卷,錄取分數線卻較低的省份一樣,都是為了能自家孩子考個好成績操碎了心。
這會兒也有考生想儘辦法將自己的戶籍轉到了雲貴這等目前為止教育水平稍稍落後一點的地方, 以求避過強敵,提高自己考中的幾率。
當然,若是有人一個腦子發熱將自己的戶籍遷到了山東的話, 那就真的是作死了。孔夫子的老家, 天賦卓絕的讀書人簡直不要太多, 往那兒遷戶籍絕對是自尋死路。
這一次元德帝欽點的主考官乃是內閣次輔, 官拜工部尚書的謝蘊。出自世家謝氏,也是薑錦修好友謝意之的親大伯。
到了鄉試這一步,主考官的喜好便十分重要了。若是主考官喜歡辭藻華麗的文章,那麼文章樸實無華的考生們便要吃大虧,很大幾率要三年後再來接著考。
所以科舉這玩意兒,不但看實力,還得碰運氣,考的上考不上,那都是命!
陸安珩這回是真的沾了薑錦修的光,有了這麼一個大牛師傅,甭管主考官是哪位,以薑錦修的能耐,隻要他想,不但能把這主考官的喜好打聽得一清二楚,就連這主考官當日會穿什麼顏色的褻褲都能給他扒出來。
說實話,這回點主考官,也是元德帝私心給陸安珩放水了。
有資曆做主考官的內閣四人中,首輔雖然出自薑家,卻曾是帝師,聲名已經足夠顯赫,不需要再給他刷聲望值的機會了,所以不予考慮。
另外三個,兩個出自二等世家,是世家中的守舊派,對陸安珩弄出來的動靜有點看不上眼,認為他好弄小巧,不是正經讀書人該走的路數。
還有一個馮毅雖是從寒門爬上來的,為人卻太過剛正不阿,凡事比照著規矩來,半分變通都不會。
元德帝思忖著,陸安珩這幾年搗鼓了不少新東西,怕是因此荒廢了不少學業。想著陸安珩之前弄出來額的玩意兒也能算是利國利民,元德帝便略微分出了一點心神為陸安珩操心了一回。
想著陸安珩這人能堪大用,這回若真是他的文章差上那麼一點點,也得讓主考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他個末尾名額。在三個次輔實力都差不多的情況下,點馮毅做主考官便有點不大合適了。
於是謝蘊就這麼打敗了諸多競爭對手,領了這個主考官的差使。
這年頭可是非常講究座師情的,謝淩蘊當了主考官,就意味著他將成為這屆舉子們的座師。況且明年會試的主考官同樣是他,到時三百名進士都得稱他一聲謝師,板上釘釘地拉人氣添資曆的好機會。
有了這樣一筆漂亮的履曆,對謝蘊日後競爭首輔絕對是一大助力。
彆的不說,謝蘊與其他兩位次輔,都是前幾年內閣大清洗後被元德帝提拔上來的,誰都不曾有過當主考官的經曆。
如今謝蘊領先一步,已經足夠讓另外兩人眼紅了。
謝蘊素來對薑錦修很是欣賞,四大世家間彼此聯姻了好多年,隨便從這四家中扒拉出兩個人,七拐八拐都能攀上親戚。
彆的不說,謝蘊的嫡妻,便是薑錦修的一位堂姑。又因為薑錦修打小就和謝意之交好,謝蘊可以說幾乎是看著薑錦修長大的,雙方關係很是親密。
對於陸安珩這個薑錦修唯一的弟子,謝蘊自然是能在自己的範圍內略微關照一下的。
陸安珩完全不知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不過之前薑錦修特地差人過來讓他去薑府,又“恰巧”碰上了謝意之,得到了謝意之的隱晦提點,知曉謝蘊是個實乾派,比較偏愛中規中矩又有實際見解的文章。陸安珩心裡雖然感激謝意之和薑錦修幾人,卻也沒敢把謝蘊當主考官的事與自己聯係起來。
開玩笑,彆說是陸安珩了,就是薑錦修當年作為元德帝他小舅子去考科舉時,也不敢這麼臉大地認為元德帝會特地給他放水啊!
所以陸安珩完全沒有做什麼白日夢,此時他正再三地檢查自己的東西是否帶全了。
鄉試可不像之前的縣試府試和院試,還有衙役給考生送飯的。這回啥都沒有,吃食全部都要由考生自己準備,考棚中不提供任何東西。
是以這回陸安珩要帶得東西便格外多。
換洗衣物自是不用多說,這麼個天氣,怎麼著也得多帶幾套,另外還有準姐夫孫辛夷友情提供的驅蚊蟲的艾葉、提精神的薄荷,還有蕭氏特地準備的容易烹飪的吃食……
滿滿當當地將書箱全部塞嚴實了後,時間已經到了八月初八,也就是鄉試前一天了。
鄉試的考場在京城東南位置的貢院裡,離著陸府並不遠。初九這日,陸安珩起了個大早,背著自己的書箱便準備出門,沒成想陸家其他四人比他還早,早就梳洗好在正廳等著他了。
這一回,陸安珩不管怎麼阻攔,都擋不住陸昌興要送他進考場的心思,隻能任由陸昌興接過他背上的書箱,一臉無奈地跟在陸昌興身後出門了。
結果一出門,嗬,真是巧了,蕭恪和孫辛夷湊一塊兒了,幾人恰好在陸府門口碰了個麵。得,人家都特地趕來了,啥也彆說了,一道兒走吧!
陸安珩對蕭恪他們二人特地趕來表示萬分感動,暗暗將此事記在心裡,心說有這麼兩個暖心的好兄弟,這輩子也值了。
幾人來到貢院門口時,天色尚未大亮。然而貢院門口早就站滿了人,大多考生都是在家人的陪同之下來的,因著維持秩序的衙役還未來,這會兒大家都壓低著聲音在交談。
陸安珩便聽到各種各樣的囑咐聲,還有不少帶著顫抖的聲音夾在在其中。陸安珩身邊就有一位仁兄實在太過緊張,上下牙齒相碰撞的哢哢聲格外清晰,一邊打著顫,嘴裡一邊還在小聲念叨著什麼。陸安珩凝神一聽,這位竟然還在背《中庸》裡頭的句子,背得還顛三倒四的,也是服氣。
蕭恪同情地望了一眼旁邊這位兄台,轉而鼓勵性地拍了拍陸安珩的肩膀,眼神往旁邊那人瞟了瞟,輕聲附在陸安珩耳邊道:“你可千萬彆跟他似的,我可特地向薑鴻煊打聽過了,他說鄉試根本不難。你好好考便是!”
陸安珩無語地看了蕭恪一眼,心道人家薑鴻煊那可是名為天才實乃變態的物種,他腦子裡的不難,跟平常人的標準差的可有點遠。這話要是被附近那幾個白發蒼蒼的秀才聽到了,估計能把他們當場打擊的哭出來。
想到這裡,陸安珩忍不住瞪了蕭恪一眼,用眼神示意:你可閉嘴吧,彆再開口造孽了!
等到衙役出來時,已經快到卯時了,大夥兒頓時都安靜了下來,一個接著一個快速將隊伍排好。前來送考的人們也抿緊了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氣氛頓時就凝重了起來。
蕭恪和陸昌興三人對著陸安珩笑了笑,用眼神傳達了自己的鼓勵後,也安靜地站到了邊上去了。陸安珩同樣對著他們咧嘴一笑,轉而看向隊伍中的考生們。
這一看,陸安珩便考生們的年齡差距有點大。大的已經垂垂老矣,須發皆白,少說也得有五六十了。眉間刻了一道深深的溝壑,滿臉鬱色,渾身的暮氣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離他遠一點。
這大概就是所謂鬱鬱不得誌的外在表現了,陸安珩再次打量了那位老翁一眼,發現他從頭到腳都在散發著負能量,就連已經露出全貌的太陽似乎都照不到他所處的位置,看著就讓人心生不適。
似乎是察覺到了陸安珩的目光,那老翁忽的轉過頭來,恰好與陸安珩的視線對了個正著。陸安珩清楚地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羨慕、妒恨與惆悵之色。陸安珩的心裡頓時也不是滋味來,連忙移開了眼。
結果陸安珩的目光一轉,恰恰瞄到了海拔低處平均值一大截的黑腦袋。陸安珩頓時就來了興趣,本以為自己的年齡已經算小了,沒成想這裡還有個更厲害的!
陸安珩不由仔細地打量了對方一番,發現這就是一個半大不大的孩子,約摸十一二歲的樣子,全身錦衣華服,眉宇間隱隱透著一絲傲氣,舉手投足間極是優雅,雖然年少,卻已經有了一身難掩的風華,想來又是一個出自世家大族的小學霸。
陸安珩再一想剛才那位老翁的年紀,估摸著都能當這孩子的祖父了。如今這兩人同堂進行考試,陸安珩也不由暗罵了一聲這坑爹的科舉製度。
結果這擁有最大年齡差的兩人還真無緣同時考試,等到那老秀才進場時,衙役仔細地將他全身都搜了個遍,最終眉頭一皺,在他肩膀處細細摸了好幾個來回,忽而臉色一沉,黑著臉將他的外衣給扒了下來。
陸安珩還在驚訝中,便見衙役拿過剪刀往這衣服的肩膀處一剪,掏出了藏在裡頭的一塊白布,上頭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用說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作弊被抓現場啊!見那老翁涕淚橫流地被周圍的衙役拖走後,陸安珩瞬間感到隊伍中的考生們情緒更緊張了。
那衙役冷冷地看了隊伍眾人一眼,帶著寒光的眼神如同刀鋒一般銳利,聲音也冰冷地毫無起伏,配上他那凶惡的長相,格外的有震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