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有個小漂亮, 叫江又晴，長得粉雕玉琢，水嫩嫩的, 又甜又可愛，誰都喜歡她。她的爸爸媽媽都說她是天上來的小仙女, 聽多之後，她也是這麼認為的。
她在幼兒園裡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因為她長得漂亮可愛，還喜歡交朋友，所以大家都喜歡和她玩。但是有一個人不一樣, 她從不和她一起玩，每次來她家裡頭, 就待在他們家的書房裡不出來。
她記得這個人，比她大，叫袁初蕊——確認過字形, 是五歲的她沒學過也不會寫的字。
她對這個比她大四歲的姐姐表示很疑惑——為什麼她總不和我玩？為什麼她總在看書？
今天這個姐姐又和她的爸爸媽媽又來他們家裡頭做客了，然後像平常一樣跟她打了個招呼就進了書房看書, 顯然沒有要跟她一起愉快玩耍的意思。
她不理解。
她坐在袁初蕊媽媽施月的腿上，看著這個容貌清朗如月的長輩，懵懂地問：“姨姨，姐姐怎麼總是不和我玩？”
四個大人的視線全聚集在她身上，接著就聽見她小臉真摯地發出靈魂拷問：“是因為我長得不夠好看嗎？”
爸爸媽媽明明說過她是最漂亮的小仙女，會有很多小朋友來跟她玩！
為什麼袁初蕊這個小朋友就不會！
大人們忍俊不禁，施月忍不住逗她：“我們晴晴可以去問問姐姐呀, 問問姐姐是不是覺得你不好看，不然為什麼不跟你玩。”
“對哦！”她後知後覺地道，“我可以問她！”
她從施月的腿上下來, 滿臉寫著興奮，留下一句“謝謝姨姨”就往書房跑。
施月看著她離去的方向，突然咳了起來，一旁的袁耀文當即給她倒了杯茶，她平複下來後衝他笑了笑：“沒事沒事，彆緊張。”
“我們剛聊到哪裡了？”
......
九歲的袁初蕊正坐在江海明引以為傲的書房裡看書，陽光像水一樣沿著窗沿流淌而過，夏風輕輕吹拂而起，掀起素白的窗簾。四下悄然無聲，無人攪擾，再適合看書不過。
但就在這時，書房的門“哢噠”一聲，被人輕輕拉開一條小縫，一顆小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隻露出一對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一對探測儀，正對著書房裡進行掃量。
袁初蕊聞聲抬起頭，發現是江家的小漂亮以後，又低下眼去繼續看自己的書。
江又晴扒拉著門，悄咪咪地觀察了一會，發現這個姐姐完全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乾脆走了進去，還不忘關上門。她試探了一會，最後爬上袁初蕊旁邊的小沙發，跪坐在自己的腿上，直勾勾地盯起她來。
這個比她大了四歲的小朋友其實長得也很好看，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穿著一身格子裙，柔軟的長發綁成一個馬尾，發繩上還有可愛的花朵圖案，身上還有一股很香的味道，整個人都乾乾淨淨的。
她喜歡這樣的小朋友，而且袁初蕊對她有莫名的吸引力，隻是發覺自己在這個姐姐麵前不夠勇敢，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姐姐給她的感覺太不一樣的原因。
彆的小朋友就和她一樣，喜歡做遊戲，喜歡玩玩具，不會像這個姐姐一樣抱著這些她字都認不全的書一坐就能坐一天——她覺得她不像小朋友，像個大人，跟爸爸媽媽一樣大的大人。
本來她還打算直接問一句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好看，但是看袁初蕊這個對世事毫不關心的樣子，她突然很擔心自己會被討厭。她喜歡交朋友，她不想被小朋友討厭，雖然這個姐姐不太像個小朋友......
袁初蕊被她盯得看不下去書，她一直是個足夠沉穩的孩子，也不怎麼喜歡和比自己小的小孩子玩耍，因為他們幼稚又吵鬨，還很煩人，經常吵得人耳朵疼，有這個時間她更願意安安靜靜地看書，書裡的世界可比小朋友有趣多了。
但她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那個比她小的孩子就在她的身邊，什麼都不做，不吵她也不鬨她，就這麼用一雙水亮亮的眼睛默默地看著她，讓她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她難不成是想一起看嗎？
於是袁初蕊動了動小腦袋，不確定地問：“你是想一起看嗎？”
江又晴眨了眨眼睛，誤以為這是袁初蕊向她發送友好訊號，當即重重地點了一下腦袋，答得無比輕快：“嗯！”
袁初蕊沒說不好，孩子心性總是純粹的，隻要另一個孩子喜歡的東西跟自己一樣，他們就會立馬變得親近起來。她把書攤在中間，考慮到江又晴剛開始看便直接翻到了第一頁，毫不厭煩地跟她從頭看起。
因為是姐姐，她還主動擔負起了翻頁的責任，如果江又晴看完了，她就會往後翻頁。但很快她就發現不對勁了，江又晴好像......看不懂。
看不懂就算了，還在努力裝作自己看得懂，要不是她看的速度快得有點過分，袁初蕊就要被她騙過去了。
“你是不是看不懂？”袁初蕊忍不住問。
小袁初蕊：雖然我還小，但我沒那麼好騙。
江又晴突然被戳穿，還沒完全長開的小手指不由自主地摸著書角，奶聲奶氣地問：“那我看不懂，你就、就不跟我玩了嗎？”
袁初蕊向她發送了友好的訊號，她想和袁初蕊交朋友，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行，以為隻要學著對方的模樣就能成為對方的朋友，所以一直憋著沒有說。隻可惜小朋友心思太單純，馬腳露的到處都是。
袁初蕊不懂：“你為什麼想要我跟你玩？”
“那你為什麼不想跟我玩！”江又晴不答反問，眉毛緊緊皺著，看起來像是個悶悶不樂的小團子，“是我長得不漂亮嗎？”
袁初蕊：“......？”
江又晴：“幼兒園老師說我長得漂亮，所以小朋友們都會喜歡我，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你難道不是小朋友嗎？”
袁初蕊：“？？？”
袁初蕊從小看書，又比她大，思維和說話方式當然比彆的孩子更成熟有邏輯，但這一時之間她居然找不到江又晴的邏輯在哪裡，就很奇怪，感覺很對又感覺不對，讓她突然真的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小朋友。
江又晴是小孩子天真的心性，內心沒她那麼成熟，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童言無忌，沒有邏輯就是他們小孩子的邏輯。
在大人的世界裡，“願意跟一個人玩”會有千百種理由。而在她這裡，要麼就是她不夠漂亮，要麼就是對方根本不是小朋友，再簡單不過。
袁初蕊及時回過神來，沒在自己是不是小朋友裡糾結太久。她媽媽說過每一個小朋友都是不一樣的，有的是蘋果有的是橘子還有的是香蕉，所以不必強求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一樣，做自己就好。
“我隻是更喜歡看書。”袁初蕊給了一個十分中肯的回答。
江又晴聽完後立馬道：“那我也可以陪你看書呀！”
袁初蕊看著她：“可你又看不懂？”
江又晴毫不氣餒：“那我要是看懂了，你會喜歡我嗎？”
小朋友要靠自己去爭取！
她要跟姐姐當朋友，她想跟姐姐一起玩！
袁初蕊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書一眼，這書厚度越有一個硬幣那麼厚，看懂可是要認很多字的。袁初蕊想了想，道：“好啊，如果你看懂了，我就喜歡你。”
江又晴登時笑逐顏開，興高采烈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拉鉤！騙人是小狗！”
袁初蕊勾住她的小拇指：“那我下次來的時候，你要看懂它哦。”
江又晴彎起圓溜溜的大眼睛，聲音輕快道：“好！”
姐姐都能看懂，她一定也能！
從那一天起，江海明和藺婉清發現自己的五歲的女兒變了，變得格外愛讀書，整天捧著一本書找他們，讓他們教她書裡的字。雖然這本書對她來說還太生澀了些，但是看在女兒想學習的份上，他們也不忍心澆她冷水，自然有問必答，有求必應。
值得慶幸的是，江又晴腦瓜子聰明，教過的字記得也算牢靠。唯一的困難就是書太厚了，她要全部認完，需要花費不少時間。因此，一個月後，袁家再次上門拜訪的時候，江又晴並沒有達成和袁初蕊的約定。
袁初蕊看著個頭比自己矮一些的江家小漂亮，她懷裡抱著那本有硬幣那麼厚的書，低著腦袋沒有看她，一身低氣壓，看起來就很失落。
袁初蕊不知道她怎麼了，按照約定，問了一聲：“你看懂了嗎？”然後她就看見小漂亮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江又晴一邊哭一邊抬起手擦眼淚，哭得抽抽搭搭的，好不難過：“太多了，我記不住......”
袁初蕊愣住了，沒料到她會哭，接著又聽見她格外難過地說：“姐姐不喜歡我了嗚嗚......”
她要失去一個小朋友了......她越想越覺得難過，年幼的心靈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一時間哭得更加厲害了。
這裡是書房，沒有彆人，就她們兩個。袁初蕊看著看著，突然伸出手替她擦去眼淚，問道：“那你看了嗎？”
江又晴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眼眶紅得不成樣子，饒是如此還是要回答她的話：“看、看了......”
她記了很多個字，但是這本書的字太多了，就像天上的星星那麼多，讓她永遠都數不完。
她沒有想到是姐姐給的任務超過了她的能力範圍，隻是覺得自己太笨了，姐姐都能看懂的東西她卻看不到——難怪姐姐不喜歡她。
一想到袁初蕊不喜歡她，她頓時更難過了，比沒有草莓吃還要難過：“你不喜歡我了嗚嗚嗚......”
袁初蕊眼中倒映出她掉眼淚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居然破天荒地覺得很可愛，她還是頭一次覺得一個小朋友可愛。
不是每一個比她小的孩子都會吵鬨，不是每一個比她小的孩子都會煩人，江家的小漂亮就不一樣。她想跟她當朋友，不是吵著鬨著要她陪自己玩，而是努力學會看她會看的書，努力讓她喜歡上自己，以為她不喜歡自己了就會委屈地掉眼淚，哭得分外認真難過。
難怪她媽媽在家裡也會經常誇江又晴可愛，她直到今天才真正認可她媽媽的話。小漂亮不僅很漂亮，還很可愛，比她見過的小朋友都要可愛。
袁初蕊替她擦乾了眼淚，又抱了抱她，因為年紀小，還不知道怎麼安慰人，隻能笨拙地哄著：“你不要哭，我最喜歡你了。”
江又晴的哭聲停了一下，一抽一抽地問：“真的嗎？”
袁初蕊小臉嚴肅地點了點頭：“真的，我不會騙人的。”
江又晴登時眉開眼笑，笑容仿若雨後陽光，清新而又燦爛，她把書放下，一把抱住袁初蕊，高高興興地道：“太好啦，姐姐最喜歡我！”
“那你要跟我一起玩！”
袁初蕊能說不嗎，她不能，而且江又晴這個妹妹實在是太可愛了，她不忍心拒絕她。好在江又晴隻是讓她換個地方看書，拉著她去花園裡坐著，讓她一邊看書一邊陪自己畫畫，一起吃草莓，沒有彆的小孩子那麼鬨騰。
袁初蕊坦然地接受了，從此之後，她的世界裡也多了一個可愛的小漂亮。
四個大人看得稀奇。
袁初蕊肯跟比自己小的孩子一起玩可不容易啊......
於是這一天袁初蕊的日記裡，多了一個可愛的小漂亮。
......
再後來，袁初蕊來江家的次數就少了，因為施月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她想留在她身邊照顧她，哪怕年幼的她能做的很少。
江又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姐姐不來了，就會念叨。袁初蕊對她來說有莫名的吸引力，也是她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所以她格外珍惜，也格外喜歡她。
藺婉清耐心地跟她解釋了袁初蕊的情況，希望她能理解，也不要誤會初蕊姐姐不喜歡自己，之後便帶著她去探望施月。
她站在病床前，鼻腔充斥著醫院裡頭特有的藥水味，從前那個會抱著她說話的施月阿姨就躺在病床上，唇色蒼白，形容枯槁，唯一不變的，還是她的笑容仍像從前那般燦爛。
施月衝她招手，她乖乖地走了過去，目光停在施月身上，眼神中很迷茫。
原來大人會變成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