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鈞定侯府上二公子,早年也險些與李四姑娘定下親事?”蕭弋又問,仿佛隻是單純的好奇。
李老太爺臉上有點掛不住了。這話說的,像是他一女許了二家似的。他沉下臉色,道:“皇上,此乃坊間傳聞,汙我李家名聲!我李家的姑娘,從不曾與鈞定侯府定親。”
“流言殺人……朕也不願見李家蒙受汙名。前些日子,李天吉買下一處宅子。後頭朕才得知,原是從前的柳宅。不免叫朕憂心,府上姑娘將來嫁過去,該於何處落腳?”
李老太爺聽得心都揪緊了。
他們李家這一代的子孫,無論男女,都是傾全族之力教養。
正是不想將李妧賠進去,他才會有此一行,相比之下,前來做戲罵一罵太後,那都是附帶的。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太後縱使荒唐,但到底沒做出有損國本、有損皇室顏麵的事來,那她的位置便永遠也不會動搖,小皇帝還必須得悉心奉養母親。
李老太爺躬身拜了拜,眼淚流下來,道:“老臣心下也覺得疼惜這個孫女……如今那柳家人都不知去向……”
蕭弋道:“他們如今落腳於城南林家,聽聞他們意欲返鄉,回宗族所在之地,若是少師即刻前往,想必還能尋得人,也不會釀成遺憾。”
李老太爺頓住了。
何意?
小皇帝這是何意!
一邊的李妧攥緊了手指。
皇上的意思,不正是催他們去尋那柳家人,免得錯過了這樁姻緣嗎?
李老太爺這才發覺,皇上的反應和他想象中的並不一樣。
小皇帝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他們李家真心要與柳家結親?
李老太爺心頭“咯噔”一下,他知道自己須得趕緊開口,可如今能說什麼呢?什麼話都叫皇上先占去說了。難道要說,我們李家心疼女兒,不願意與柳家結親了,請皇上下令旨,除了這樁婚約?
這話當然是不能說的。
此時隔著一道簾子,蕭弋再度出聲。
他的嗓音微冷,帶著幾分喑啞,讓人背脊發寒,偏他還是笑著說:“可惜了李府的四姑娘,隻是李家行事素來光明磊落,講究正直清明、積德善。倒不好因著心疼女兒,便毀了婚約。”
李老太爺心頭一震,麵上卻是不顯,他抿了抿唇,正色道:“正是如此,李家重諾重情,又怎能翻臉後悔?那起子小人才會做的事。李家是斷不會做的。若那柳家人當真落腳城南林家,我李家必然將人迎回,舉婚事、結親緣。”
李妧握緊的手,驟然鬆開了。
她隱藏在帷帽下的麵孔看不清楚。
但蕭弋對她毫無興趣,也不想看她底下麵容如何。
趙氏欲張口說什麼,可她到底還是困於李家的規矩,沒敢說出口。
李老太爺今日未能達到目的,反倒有種說不出的心力交瘁之感,他為了體現,自己當真急著去尋柳家人,便終於告退了。
李妧緩緩起身,朝蕭弋的方向拜了拜。
她口中道:“臣女告退。”
這下她光明正大地抬頭打量著簾子後。
但那簾子後始終隻有個影子。
李妧不知為何,心下覺得不對。新帝似乎並不像祖父和父兄們描述的那樣,年少體弱、性情詭異無能。他坐在帷簾後,能觀得他們的模樣、表情。而他們卻無從見到他的樣子。
就好像……
就好像對方把握住了他們,也高高在上地戲耍著他們,但他們卻毫無所覺一般。
李妧心頭想了再多也沒用了。
李老太爺已轉身欲走,她隻能匆匆跟上。
要嫁柳家?
李妧垂下眼眸,總還能再想想法子的。
……
隻是那帷簾後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讓她陡然生出一股不甘來。
她記得他的手。
記得他的靴子,上印五爪金龍。
龍,權勢也。
李家行四的姑娘,在京中負有盛名,卻要嫁一個被奪了功名的,家境敗落的男人。豈不荒唐?
楊宅。
一輛小馬車在門前停住,車內的人打起帷簾,走下車去。
“我乃姑娘身邊伺候的劉嬤嬤,煩請通報。”
門房一見她打扮,便嚇了一跳,忙口稱“嬤嬤稍等”,隨即便轉身去通報了。
沒一會兒工夫,門房又回轉身來,將劉嬤嬤幾人迎了進去。
劉嬤嬤回頭瞧了瞧外頭把守的虎賁軍,心下大安。
劉嬤嬤快步行至書房,門一開,便見楊幺兒坐在那把高高的椅子上,腳尖點地,上半部□□子倚靠著桌案,像是要傾倒上去。
她微微晃著身子,手裡攥著筆。
澄澈的眸光望著窗外枯黃飄落的枝葉,自得其樂。
劉嬤嬤心口攢著的那口氣突地消散了,她頓覺輕鬆,於是便抱緊了懷中的匣子,快步走到了楊幺兒的身邊,她露出笑容,柔聲道:“姑娘。”
這皇宮裡頭呆得久了,人的心性會被磨得看似平和麻木、實則尖銳瘋狂,壓抑之下,人好像都變得不再像是人。
但對上姑娘的麵容,便一切都輕鬆了起來。
難怪世人都喜好天真爛漫之人。
若真瞧上一眼,便能使人忘憂,隻恨不能用世間的一切去換她了!
……
楊幺兒聞言回頭,瞧見了劉嬤嬤懷中的匣子。
她呆呆地伸手拿了過去,說著:“嬤嬤。”然後打開了匣子。
便見裡頭擺滿了零碎的小玩意兒,正是她欲帶在身邊,卻沒能帶在身邊的玩具。楊幺兒開心地胡亂撥弄兩下,卻觸到一個硬乎乎的東西。
楊幺兒伸手拿起來。
劉嬤嬤在旁邊卻看得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