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人臉上的表情似哭非哭,大概是因著情緒波動極大,這便生生扭曲出了一個詭異的表情,她答道:“太後娘娘近來……總惦念著皇上。”
與其說是惦念著皇上。
倒不如說是每日總要咒罵皇上。
隻是這話卻不是她能說的。
蕭弋也並不在意這句話。
那宮人既然這樣說,那就說明太後這些日子過得著實不太好了。
他徑直進了門,淡淡道:“都愣著做什麼?朕既然到了,還不去請太後?”
一屋子宮人這才驚得作鳥獸散。
他們去請了太後,但一麵又驚恐又小心地抬臉,打量著皇上的方向。
新帝繼位以來,大都隻留在養心殿左右,並不離開養心殿。他們中曾經有人到養心殿的涵春室去探望過一回,回來都還覺得一顆心晃不停呢。無他,因為那涵春室內氣不通暢,連帶的讓人覺得裡頭的主人,也都像是隨時都要死去一樣。
而且大晉朝上下都知曉,新帝的身體不好,時常重病,因而才有了欽天監卜卦……
可如今呢?
如今皇上就站在永安宮的殿中,身形修長挺拔,他的眼如點漆,眉如炭描,又生得麵容極白。如此一張蒼白的臉,黝黑的眼眸,緋色的唇……俊美中又透著一絲陰騖的妖異。
讓人不敢直視。
終於,這時候有人出來。
那是永安宮裡一向得用的連翹姑娘。
連翹道:“皇上,太後娘娘身體不適,恐無法起身。”
連翹說著話,倒還大著膽子去瞧皇上。這宮裡頭,除了侍衛、太監,還有那宮門外令人厭憎的虎賁軍外,便隻有時常前來的越王蕭正廷了。可如今虎賁軍把守,越王已有許久不曾進得門了。這時候乍然見了皇上,連翹不由多看了兩眼,甚至還不自覺地紅了臉。
蕭弋卻連看都不看她,他依舊口吻淡淡道:“那便朕去瞧太後吧。”
說罷,他拔腿朝裡間行去。
連翹一怔,方才趕緊跟了上去,隻是跟上去時,她的背後都不自覺地發了汗。她自個兒忍不住納悶。這新帝年紀比她還輕,又是個病秧子,難道自己見了他,還會覺得害怕?
蕭弋走過插屏,來到了裡間。
裡頭的人聽見腳步聲,頓時手忙腳亂起來,太後自然是沒有睡著的,她就坐在那張貴妃榻上,斜斜地倚靠著,姿態高傲。等見到蕭弋進來,她也不因謊言被戳穿而臉紅。
她隻是皺了皺眉,而後沉下臉,道:“皇上病好了?”
蕭弋沒回答她的話,而是道:“太後命人送了東西到靜寧巷去?外麵虎賁軍把守,太後都還能遞出話去……”蕭弋點了下頭,用評判的口吻道:“果真是有一分本事的。”
太後極為厭憎他這樣的語氣。
他若是氣急敗壞,她心裡還覺得爽快些,偏偏蕭弋口氣平淡,言語間更像是瞧不上她的種種行徑似的。
這下憋悶的便是太後自己了。
她道:“怎麼?有何不妥嗎?皇上將要大婚。哀家身為皇上的母後,自然該要為皇上著想,命敬事齋上下不得怠慢。”
蕭弋道:“太後這樣神通,那可知曉如今外頭李家是個什麼情狀?”
太後狐疑地問:“哪個李家?”
“自是東陵李家。”
太後冷冷道:“皇上這是何意?”
蕭弋踹了一腳身邊的小太監:“去,同太後說。”
那小太監麵露驚惶之色,跪地,磕磕絆絆地學給太後聽,就揀了李家與柳家的風波來說,說外頭都道李家乃是道貌岸然之大家!
太後自然氣得要命。
她冷笑道:“那又如何?不過是些小蟲子罷了,如何能撼動大樹呢?”
小太監又低著頭道:“如今……如今李家四姑娘就要嫁到柳家去了。”
太後高聲打斷他:“不可能!那柳家已然敗落……又能拿李家如何?”
蕭弋不緊不慢地道:“可是從一開始,將李家拉入局的,就不是柳家啊。柳家那兩個廢物,焉能有這樣的本事?”
太後盯住了他,咬了咬牙道:“……難不成是皇上?”
蕭弋卻再次沒有回答她的話。
他又道:“李家一旦有了第一個嫁到柳家去的姑娘,剩下的,便都不如從前值價了。”
太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知道,蕭弋的話說得不錯。
誰都會說,李家與柳家聯姻大義,可若是真嫁去了,基本也就斷絕了後頭的李家姑娘的路子。
家裡有一個高嫁的,那麼剩下的自然都嫁得好。
若是最好的那個姑娘低嫁了,剩下的便也就嫁不了高門了。
太後何其好麵子,尤其說入主永安宮後,她就更好麵子了。
叫蕭弋這樣□□裸地一挑開,太後幾乎咬碎了一口牙,她定定地看著蕭弋,道:“皇上龍體虛弱,卻還舍得這樣為一個山野鄉村來的傻子費心力,倒也不怕損了身體……”
蕭弋卻打斷了她:“不是傻子。是皇後。”
他的臉色冰冷,語氣陰沉沉:“那是朕的皇後,大晉的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