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弋一怔,心道,怕該是被氣紅的。
倒是一邊的趙公公變了臉色,忙從後頭扶住了蕭弋,抬手探了探皇上的額頭。趙公公這下可笑不出來了,他臉色煞白,聲音微顫道:“皇上發起高熱了……須得立即安營紮寨,尋隨行軍醫!”
其餘人這會兒也有些慌了。
為何大晉隻出了一個文帝?
因為不是哪個皇帝都願意,都敢,都有足夠的本事,去上戰場的?更何況是常年征戰。
十個征戰的皇帝,就有九個是死在途中的。
水土不服、傷勢重,縱使有藥可醫,但到底在外,環境哪裡抵得上在宮中?更何況,受了傷再發高熱,本就是易死亡的。
所以李家方才那樣篤定,蕭弋縱使上了戰場,戰敗與受重傷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其次便是直接身死,幾乎不可能的是他毫發無損且又大勝歸來。
這一去,便毫無疑問是在更進一步地削弱新帝。
楊幺兒呆呆坐在那裡,一時還不知曉其中的嚴重性。
她隻伸出手抓了一下蕭弋,喃喃道了一聲:“皇上?”
蕭弋叫人一提醒,此時方才覺得四肢百骸都酸疼極了,精力也在刹那間被抽乾了一般,頭沉得更加厲害,可他的視線依舊清晰。疼痛越是貫穿腦子,腦子裡反倒越覺得清明。
這便是高熱的症狀。
他年幼時,常有這樣的時候。
他想了想,便隻道出來了一聲:“……朕無事。”
此時蕭成鈞邁著沉重的步子趕過來,他也是一身的血汗,盔甲上甚至還掛著木木翰士兵被斬殺時飛濺出的血肉。
他在蕭弋跟前單膝跪地,手中的刀插.入土中,以此借力穩住了疲憊力竭的身軀,道:“皇上,木木翰士兵七萬餘人,殺死近六萬人,一萬餘人已被我大晉士兵俘虜。”
蕭弋半個身子都壓在了楊幺兒的身上。
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得楊幺兒一呆,僵坐在地上動也不敢動,免得叫蕭弋滑了下去。
他這才看向蕭成鈞,沉聲道:“你弟弟護送皇後過來尋朕,董豪包藏禍心,追上了你弟弟,欲殺之……”
蕭成鈞變了臉色:“他們人在何處?”
蕭弋看向了楊幺兒。
楊幺兒忙伸出手指頭,戳了戳地麵上快糊作一團的泥巴路線圖,她的手指尖戳中了上頭一個黑點:“這裡。”
蕭成鈞懵了一下:“這是……哪裡?”
蕭弋淡淡道:“保城往北行五裡,挨近一片林子。”
蕭成鈞張了張嘴,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突然出現的皇後,總覺得有一絲玄幻。娘娘隨手一指,皇上怎麼便知曉那裡是哪裡了?
蕭成鈞呆了下,這才一點頭,撐著站起身,道:“臣這便去尋他!”
說罷,立時命人牽了馬來,翻身上馬,帶著他手底下的人疾步朝著那邊去了。
“安營紮寨。”蕭弋沉聲道。
趙公公瞧出了他多半已經撐不住了,忙掐著嗓子高聲道:“皇上有令!安營紮寨!”
幾人一並將蕭弋扶了起來,自然便不用楊幺兒再扶著了。
她落後一步走在後頭,走著走著,她盯著蕭弋的身影,突然覺得胸口好悶好悶,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壓得她要死了一般。
楊幺兒忙加快了腳步,追上去,然後走在一邊,伸出了蔥白的手指頭,抓住了蕭弋的盔甲邊邊。然後就這麼亦步亦趨地跟進了帳子裡。
等進了帳子,蕭弋被扶著躺下了。
楊幺兒便就勢坐在了榻邊,一隻手還抓著他的盔甲邊邊。
帳中不敢擁擠,隻留下了趙公公,與幾個軍職高些的人。
除此外,便是軍醫了。
軍醫跪在榻前,臉色與趙公公一般發著白,他低聲道:“得先拔箭。隻是不拔,尚還堵住了傷口,一拔,傷口露在外頭,隻怕血流不止……可這不拔也不成,木木翰人的箭頭素來也有淬毒的習慣……”
趙公公忍不住道:“可皇上的臉色分明好好的,哪裡有中毒的跡象?”
“若,若是無毒便好,怕隻怕……臣曾經聽聞天淄國有一種毒,用蛇身和人屍來養,養出來的毒,無色無味,一點點入侵肺腑,待人死時,還麵貌栩栩如生,鮮活至極。天淄國素來喜好用此法,得以將屍身完全保存下來,再將屍身獻於巫女……”
“胡思勒的箭上,不可能不淬毒……”蕭弋的聲音冷靜地響起。
軍醫低著頭顫聲道:“是,是這個理。所以臣才推測……”
“先拔箭罷。”蕭弋道。
“……是、是。”
士兵燒了熱水拿進來,又在帳中點起了炭火。
待到拔完箭,高熱後必然又會感覺到極其的寒冷,因而炭火不可缺。
蕭弋的目光突然落到一邊的楊幺兒身上。
他腦中有一刹的空白。
他自是希望她留在身邊。
他甚至早先想著,若他有一日身死,便也該叫她同他一並死才好。他度過了前半生漫長的冷寂的皇宮生涯。
總應當在死後,快活些。
可現下,他瞥見她茫然的模樣,唇邊都泛起了一圈兒白。
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但越是未知,她一顆心方才墜得更厲害。
定是怕極了。
“請皇後娘娘暫且換到彆的帳中暖暖身子。”蕭弋啞聲道,隨即閉上了眼。
他從來是個狠心的人。
對旁人狠得下心,因而,對自己也狠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