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1 / 2)

慈寧宮, 微紅的燭光映亮了宮牆, 不知多少紅燭在廊下的紅綢燈籠裡靜靜燃燒, 遠遠望去, 整個宮殿仿佛籠罩在金紅的霞光之中。

然而這祥和喜慶的色彩衝不淡宮裡憂鬱哀傷的氣氛, 也挽不回其主人衰敗的生命。胤禛兄弟從轎子裡下來, 辭了裕親王, 迫不及待地往穿過中堂, 往正殿去, 恰好遇見繡瑜扶著宮女的手迎出來。

“額娘。”

“額娘, 老祖宗.......”

“太醫隻說是中風, 情況不妙, 你們悄悄進去, 聽皇阿瑪的安排。”繡瑜囑咐幾句,就放了他們去眾皇子那處。

中風即使放到三百年後也是生命殺手,太皇太後的情形已經不能用不妙來形容了。康熙停了禦門聽政, 守在慈寧宮衣不解帶地侍奉祖母;太子多得太皇太後庇佑,也真心實意地在床前守候。其他皇子格格、有臉麵的妃子、太妃福晉們也日日往慈寧宮去。

後宮眾妃嬪求神拜佛,百寶儘出。吃長齋的, 抄血經的, 跪經跪到暈倒的是安嬪, 撿了幾天幾夜佛豆的是端嬪。這裡麵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就隻有她們自己知道了。平日裡康熙還會給點麵子過去一趟, 好歹鼓勵鼓勵這種孝行, 如今就連一個眼神都欠奉了。

繡瑜站在四妃的隊伍中去看過一眼,太皇太後已經口不能言,清醒的時候很少了。太醫院之所以還用獨參湯吊著一口氣,一來是因為大福晉臨盆在即,康熙想讓老祖母看一眼玄孫;二來是因為年關將近,他想最後和祖母過個年。

然而這兩個願望都先後落空了。太皇太後病倒的第七日,阿哥所傳來消息,大福晉生了個格格。當著眾妃的麵,饒是惠妃極力忍耐,說著“先開花後結果”,臉上還是露出一絲失望來。

好容易拖到了十日後的十二月二十五,過年用的東西都裝扮上了,夜裡突然三聲雲板,腰裡紮著白帶子的小太監來報:“太皇太後薨了。”

造辦處才製的大紅桃符頓時換了純白,火紅的燈籠外頭裹上了藍布綢子。康熙哀毀欲絕,誰勸都不管用,非要效仿漢法,帶著六歲以上的皇子們在慈寧宮的空地上,結廬而居,住滿一個月以充三年之數。

然而戰禍卻不會因為誰的死而推遲,裕親王帶回來的蒙古使節已經跪在南書房的門口了。來人稱準格爾部趁外蒙各部紛爭之際,突然出兵來攻,借羅刹火器之便大破土謝圖汗部;並且抄小路繞過關隘,試圖進入內蒙追擊,兵峰直逼盛京。

舉朝俱驚。

雖然阿那哲聲稱,他在逃亡路上遭遇追擊,丟失使臣信物。但是康熙憑借敏銳的直覺,還是選擇相信他的話,八百裡加急的軍報源源不斷地送往前線。

他白天在前朝處理軍務,晚上回慈寧宮為太皇太後守靈,不過幾日功夫就熬得形銷骨立。溫僖帶著眾妃,太子領著眾皇子一同苦勸,皆不能奏效。各宮隻能各自為政,參茶鹿湯玉蜀羹,源源不斷地送到南書房。

唯有永和宮不動如山,蓋因繡瑜實在沒功夫去做這些湯湯水水了。她隻在宮女的攙扶下,往慈寧宮的牛皮帳篷裡看了一回。

“額娘。”皇子們輪流守夜,這一波輪到六至十,胤禛就盤腿坐在帳篷裡看書,見她扶著肚子彎腰進來,連忙去扶:“您怎麼不直接回宮休息......”

“彆說了,我看一眼就回去,反而安心。”繡瑜艱難地伸手往地上鋪疊的被褥裡摸了摸,“蓋的夠厚了,但褥子薄了些,萬一下雪就糟了,再加一層。我收著兩件狼皮大氅,待會叫人送來,如果天氣轉冷,夜裡加在被子上。”

眾人一一應了。胤禛披了衣裳起來:“我送您回宮。”

繡瑜本想拒絕,但是竹月和白嬤嬤已經退身笑道:“勞煩四爺,奴婢們躲懶了。”胤禛和小桂子才攙了她往外頭去。

勿怪眾人如此緊張,她這胎懷相並不好,到底年紀大了又遇上這些波折。這胎若是個兒子,永和宮就有四個阿哥了,其他人怎能不嫉妒生恨,宜妃等人更是恨不得拖垮了她才好呢。雖然明著免了守靈的事物,可總有些細小繁瑣的事情叫人操心。

好在她可不是那種死撐著裝堅強賢惠的人,早早地告病請假,孝順的名聲能有性命重要嗎?但是產期臨近,她心裡總有些不安。永和宮門前,胤禛扶她下轎的時候,才發覺她手心裡全是汗。

“老四,這段時間宮裡亂糟糟的,額娘精神不濟,你和老六要看住弟弟妹妹。如果有事,就去找皇太後和裕王福晉。”

胤禛喉結滾動,終究沒有把那句“為什麼不找皇阿瑪”問出口,低低應道:“是。”

等了她睡下,胤禛再往慈寧宮來,剛好遇見胤祚他們守靈出來,禦膳房備了一品燕窩鍋子做宵夜。胤禛揮退左右,往他帳子裡坐了,神色凝重:“額娘那邊情形不妙。”

胤祚頓時擱了筷子,皺眉道:“果真?”

胤禛搖頭又點頭,提壺斟了杯酒:“但願是我多心,隻是最近前朝後宮都有大事發生,皇阿瑪一時顧不上永和宮。”

胤祚也跟著苦惱起來。他們都是沒有上朝聽政的小阿哥,一沒有下屬門人,二沒有爵祿官職;能夠調動的資源無非是內務府和太醫院,但凡太醫院能想的辦法,額娘肯定早就想過了。

“不如我們寫封信給舅舅,他見多識廣,興許能有辦法。”

胤禛眼前一亮,兄弟倆一拍即合,一個提筆寫信,一個穿了衣裳出去找相熟的侍衛幫忙送信。

過了太皇太後的二七,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初七傍晚,朝廷終於收到了西北的密報。除了噶爾丹大破土謝圖汗、車臣汗部,進入內蒙古之外,還截獲了俄國外務衙門總管戈洛文送給噶爾丹的密信。信中戈洛文極力建議噶爾丹與沙皇合作,建立俄羅斯與準格爾聯合政權。

更諷刺的是,這個戈洛文正作為俄國使團首領,在尼布楚跟清廷就邊界問題談判。

“無恥小人,其心可誅!”康熙掀了南書房的明式花梨書案,緊急召見各路軍政大臣,共商對策。

南書房的燭火燃了一晚上。

而在這個風雪交加的日子裡,他排行十四的小兒子也迫不及待地要來到這個世界上了。

清晨天還未亮的時候,蘇培勝過來稟告:“四爺,六爺,永和宮那邊發作了。娘娘吩咐把兩位格格和十三阿哥送去了壽康宮。”

時人認為女人生孩子是汙穢不吉利的事情,尤其忌諱男人靠近,除醫者外,就是丈夫兒子也不許接近。

胤禛雖然擔心,也隻能說:“知道了。你過去仔細地瞧著,一有消息立馬往這兒報。”

胤祚補充道:“魏小寶也去,多帶幾個人。”

這一整天兄弟倆跪在靈前,都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大阿哥等人知道內情,也不理論。

天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雪的樣子。濃密的鉛雲遮蓋了太陽,分辨不清時辰。胤祚將手中最後一疊黃紙丟入火盆之中,終於忍不住扯了扯胤禛的衣袖:“四哥,過去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