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1 / 2)

熹微的晨光逐漸勾勒出永和宮正殿屋頂上的琉璃釉麵走獸,一夜大雪, 直到清晨鉛灰色的天空中仍舊是撕棉扯絮一般揚著雪花。步履輕盈的宮娥踏著青石階來往穿梭, 臉上笑盈盈的,動作靜悄悄的,寂靜肅穆中透著遮擋不住的喜氣。

這是康熙三十一年的深冬, 年關已近, 永和宮又迎來了長媳進門的喜事, 自然人人開顏。

繡瑜在睡夢中聽到窸窸窣窣的衣履摩擦聲, 依稀感覺到眼前有亮光, 勉強睜眼,好半晌才從夢境中緩過來。康熙已經站在穿衣鏡前, 正由宮女們服侍他換上朝服, 旁邊的西洋自鳴鐘指針剛走過寅時。

“皇上起這麼早?”她忙起身拿了掛珊瑚朝珠給康熙盤在脖子上。老四大婚, 她當然是感慨萬分, 昨晚兩人可是聊到子時初刻才睡, 看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

“不早了。”康熙正正朝冠, 大馬金刀往圓桌旁坐了。繡瑜上來給他盛粥,他便半真半假地嫌棄道:“哪有你這樣心大的婆婆?先是婚禮的時間一推再推, 如今媳婦頭一日見禮竟然還能睡得著?朕還以為你不喜歡烏拉那拉氏呢。”

繡瑜心裡咯噔一下, 反駁道:“他們總得卯時才出門, 辰時到乾清宮給您磕頭,拜了祖宗行了大禮, 總得巳時才能來永和宮, 臣妾急什麼?”

繡瑜心裡不安, 掰了一個豆沙餑餑在碗裡,堵住他的嘴:“皇上快些罷,可彆誤了早朝的時辰。”

送走了康熙她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躺回床上去,回籠覺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胤禛成親,就意味著好容易養大的兒子,日後隻有偶爾請安的時候能見。即使見麵也隻能遠遠地坐著說話,再也不能揉揉捏捏抱抱了,嗚......雖然胤禛滿十歲之後也很少給她捏就是了。

繡瑜長長地歎了口氣。眾宮女手足無措,還是白嬤嬤上來,樂嗬嗬地開解了她:“娘娘頭一回做婆婆,都是這樣過來的。日後習慣了就好了。”

我去!繡瑜猛地記起她還有三個兒子,像憤怒的小鳥似的,排著隊一隻隻往外飛。這安慰人的方式,就好比插了你一刀之後告訴你,乖,習慣了就好,日後還有三刀喲!

她趕緊坐起來,甩甩頭,疑惑地說:“我好像夢到胤禛帶了烏拉那拉氏來給我請安,天上下了好大的雪,我把他們晾在門外沒理?”

今天天上可不就是下著大雪嗎?白嬤嬤心裡咯噔一下,又覺得怎麼想都沒道理,遂笑道:“夢都是反的,您半月前就叫備下那頂點翠丹鳳朝陽攢珠冠,要賞給四福晉做見麵禮。又備了好茶葉要喝媳婦茶,哪能把四爺關在門外?”

繡瑜心下稍安,又突發奇想:“你去庫房裡找燈籠,全找出來,這樣安排.......”

不多時宮女打起簾子,笑著通報:“九格格、十二格格來了。”

繡瑜抬頭就見一高一矮兩個穿著大紅繡萼梅枝乾鬥篷的女孩並肩進來,給她請了安。

宮女們上去替她們除了外裳,露出裡頭的燦金色蜀錦旗裝,一個裙角繡著水仙,一個袖口點著蝴蝶,都圍著金絲繡團花的龍華,拿著兔毛的手籠。瑚圖玲阿的頭發用全套五彩絲繩和赤金嵌紅寶的墜角綁成一根大辮子。九兒則梳了雙角辮,垂在肩上,用了白玉嵌珊瑚珠子的墜角,鬢角壓著一朵梔子宮花。

打扮得水靈靈的兩個格格卻興致都不高。九兒昨天旁觀了婚禮全程,有種微妙的四哥被搶走了的傷感。瑚圖玲阿則是單純因為鬨洞房不成而耿耿於懷。

繡瑜一見便知,雖然是小事,但是烏拉那拉氏進門第一天,要是以為孩子們對她有什麼意見就不好了。思及此處,她笑著攬了兩個女兒的肩膀,往妝台上去:“大過年的,讓額娘打扮打扮你們。”

繡瑜先把九兒按在圓凳上。九兒像她,臉型纖秀,五官精致,但是眼睛的形狀稍微扁平了一點,額頭稍長,無精打采的時候就容易顯得臉色蒼白、麵帶苦相。繡瑜遂用自製的茶色和檀色的粉末輕輕替她掃了眼尾,黛青墨筆勾了眼線,額前撥下兩縷頭發剪短,用銅鬥一燙;最後再調了胭脂,深者抹在唇上,淺者化開塗於兩頰。

瑚圖玲阿則更像康熙,三庭五眼的比例極好,缺點是五官失之精致。繡瑜先替她修剪了亂糟糟的眉毛,邊角留出鋒銳的弧度;鼻子兩邊暈開一抹陰影,稍作修飾;眼角稍稍加圓,又把頭發打散,沾了桂花油梳通了,分成三股,用墜著白絨球的五色絲線混在裡頭,重新編成辮子。

兩個女孩爭先恐後地擠在水銀鏡前麵,轉來轉去地欣賞自己的新造型,時不時拿手撥弄一下劉海,十分歡喜。九兒抿嘴一笑,又說:“額娘,我們也給您挑衣裳。”瑚圖玲阿也在一旁拍手叫好。

眾宮女樂得討幾位主子開心,遂引著她們進了繡瑜平日裡放衣裳的暗間,開了黑漆包金檀木立櫃的六扇大門,露出裡頭滿滿當當的冬衣來。

姐妹倆踩著凳子上前翻找,不一會兒就滿滿當當擺了一炕的衣裳。不是燦金就是大紅,圖案若非鳳穿牡丹便是霞光騰龍,又從妝匣裡拖了厚重的赤金大拉翅出來,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不成不成,今兒你們四嫂才是新娘子,額娘穿這麼隆重做什麼?”繡瑜擺手吩咐身後梳頭的劉太監,“梳一字頭,戴嵌紅寶的那個丹鳳吐珠碧璽鈿子就行了。”

九兒扭在她身上,不高興地嘟嘴:“一件衣裳而已,您穿了又能怎樣?”

“傻丫頭,一件衣裳而已,額娘不穿又能怎樣?”

繡瑜順手從匣子裡摸出個墜著金剛石流蘇的迎春花鈿子彆在她辮子上,語重心長:“吃點小醋無妨,可彆叫你四哥為難。你與敏珠尚未說過一句話,萬一投契就當多了一個人疼你;就算不好,有額娘在,她也與你並不相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