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145(2 / 2)

繡瑜在心中默念著這兩句話,若有所得。

傍晚,龍船之上。

“這妝名為‘凝脂妝’。濟南多溫泉,福晉格格們得空就往山上莊子裡泡溫泉。這妝容取自‘溫泉水滑洗凝脂’之意。”身後穿鴉青袍子的宮女笑著解釋道。

敏嬪攔鏡自照,左右瞧瞧,果然覺得氣色紅潤許多,把咳疾複發造成的些許蒼白之色都掩蓋過去了。她放下鏡子笑道:“山東不愧是聖人故鄉,果然人傑地靈。連你們這些山東巡撫進上來的丫頭都格外心靈手巧些。”

“謝娘娘厚愛。”那宮女忙低了頭福身道謝,又說,“奴婢不過是山野丫頭,哪裡比得上您宮裡的各位姐姐,日後還要多跟嬤嬤們學習才是。”

敏嬪更是覺得她知禮懂事,笑著從妝匣裡撿了支金簪賞給她,又問:“日後就跟在本宮身邊伺候吧。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兒來著?”

那宮女喜滋滋地磕了個頭,正要回答,門外突然有人來報:“那邊船上十三阿哥回來了。”

敏嬪忙起身到甲板上眺望,果然見岸邊停著皇太後的鑾駕,東邊阿哥們所居的小船上。十三十四打打鬨鬨。十四手上舉著個竹簽子,不知是為何物。胤祥追著他跑了一陣,最後捉住弟弟按在船舷的圍欄上,伸著脖子去咬他手上的糖。

敏嬪臉上的笑容一滯。泰嬤嬤跺腳歎道:“這……這是什麼規矩?堂堂皇子阿哥,這也太不成體統了!這樣下去可怎麼了得?”

然而德妃不管,權當兩隻小貓小狗打打鬨鬨,反而看著開心得很。胤祥小的時候還聽她的話,現在也全當耳旁風了。

敏嬪黯然回身往艙房中來,卻見那山東來的宮女還跪在地上,便笑道:“本宮忘了叫起。你這孩子,也太實心眼兒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那宮女喜滋滋地磕頭道:“奴婢賤名魚兒。”

敏嬪臉上笑容一僵,冷了聲音說:“下去吧。”

魚兒茫然無措,不知自己為何得罪了娘娘。泰嬤嬤忙令人趕了她出去,勸道:“娘娘彆氣。榮主子賞了這些宮女明天上岸與父母拜彆。隻要過了明天,您怎麼罰她都行。”

六月,夏至。天氣開始漸漸悶熱,四九城像被一個大火爐子扣在裡麵,才摘下來水靈靈的小白菜送進城的功夫就被曬焉了。

胤禛素來畏暑。正值夏豐收的季節,衙門裡本來就事多。康熙又吩咐他和胤祉輔佐太子監國,更是忙上加忙。上回旬日休沐,他被人叫出去了一回,回來之後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廚房精心烹調的清淡菜品送到外書房,往往是原封不動地退回來。

四福晉多方打探,卻隻知與佟佳氏的人約莫有些關聯。無可奈何之下,她隻得趁胤禛午睡的時候,叫來心腹嬤嬤吩咐道:“去隔壁請六爺過來瞧瞧。”

蘇培盛服侍了胤禛在水閣歇晌。放下竹簾紗帳之後,臨水的屋子裡清幽涼爽。香爐裡燃著他慣用的檀香,香氣悠遠綿長,仿佛十幾年的光陰凝結其中。

胤禛發覺自己好像回到了短胳膊短腿的幼兒模樣,記憶裡溫馨雅致的永和宮凝結著沉重的氣息,出入的宮人麵色悲痛,雖然沒有明著穿白縞素,卻也摘了渾身的配飾,去了顏色衣裳。

胤禛聽到配殿裡有女人的哭聲,那是他從來沒有聽過的沉痛悲傷,以至於他一時沒有辨認出那是誰。直到進了似曾相識又處處不同的東配殿,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抱著懷中稚童,他才駭然發現,那人竟然像極了繡瑜二十多歲時候的模樣。

他下意識上前喊了額娘。那人回頭,熟悉的麵孔上卻結著濃濃的怨毒。她忽的起身,重重地推了胤禛一把。胤禛跌坐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她,目光卻不由自主被她身後的孩子吸引。他驟然瞪圓了眼睛,手指緊扣地毯,那躺在床上麵孔蒼白的,分明就是——

“蘇培盛,你小子是不是想滾去馬房當差了?大熱天的,這盆裡的冰化得差不多了,就不知道換換嗎?這檀香,煙熏火燎的不熱嗎,你就不知道換上香餅子?還有這簾子……”

胤祚背著手在水閣裡轉悠一圈,逮著蘇培盛一通埋冤,一個腦瓜崩敲在他頭上,卻聽那邊胤禛急促地低聲喊他:“小六,小六……”

嗯?自打開始上朝聽政之後,得有五六年沒聽四哥這樣喊他了。胤祚疑惑地上前挑起紗帳,卻見哥哥閉著眼睛表情痛苦,顯然是夢魘著了。

“四哥!四哥!”胤祚趕緊上前搖醒他,卻摸到他身上冷汗涔涔,濕透了寢衣。

胤禛猛地睜眼坐起身來,好半天才平複心跳,低聲喃語:“我要殺了索額圖。我要殺了索額圖。”

”是是是,他該死。”胤祚麻溜地抖開折扇給他扇風,複又歎道,“但是你也彆太把這事放在心上了。我現在能吃能跳的,你為陳年往事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能吃能跳?”胤禛斜他一眼,喉結滾動半晌才說,“你小時候最喜歡吃肉,櫻桃肉、東坡肘子、四喜丸子。那事之後再也沒碰過,口味全變了。”

胤祚打扇的手一頓,臉上笑容僵住,片刻才強自狡辯:“那又怎樣?沒了豬肉還不活了?爺吃魚吃羊吃螃蟹,照樣活得好好的。這都是隆科多的計策,你可彆傻傻地去對付太子。”

憑什麼不呢?索額圖盼著皇太子登基好振興他們正黃旗,振興赫舍裡氏,我豈能容他得逞?胤禛在心裡想著,嘴上卻隻說:“皇伯父才告了他一狀,太子不對付我就不錯了。”

“這兩年八弟在朝堂上越發成了勢,大哥高興得整日在朝中上躥下跳地找二哥麻煩。太子斷不會公然跟咱們撕破臉,最多不過是拉攏旁的兄弟,分你的權罷了。”

胤祚摸著下巴道:“問題是,他會選誰呢?三哥,五哥?還是七弟?”

胤禛按滅了青銅博山爐裡燃燒的檀香,望著那猩紅的一點火光漸漸湮滅,突然回頭一笑:“你覺得老十三怎麼樣?”

“哈?”胤祚不由傻掉了。老十三打小在額娘膝下長大,跟他們嫡親的兄弟沒什麼差彆,太子瘋了才會選他來分四哥的權吧?

他正要開口細問,蘇培盛卻急急忙忙進來,遞上一封書信。胤禛拆了,隻一眼便臉色大變:“濟南府爆發天花疫情。算算日子,皇阿瑪的聖駕才剛離開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