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158(1 / 2)

“……鄉紳田連阡陌, 人少地多;鄉裡小民地少人多。這丁銀不問貧富,隻按人頭征收,貧苦佃戶實在是不堪重負。家父就有了把丁銀攤入地稅中, 一並征收的主意, 即為‘攤丁入畝’。”

“可是這攤丁入畝,說來容易——不過計算好丁稅總額,拿田土麵積一除,加在原來的地稅上就完了。可現實是,地主鄉紳有田十畝,必定隻報八、九畝, 以求避稅;縣衙雖然發八、九畝的田契,必定隻記載五六畝, 以防朝廷加征稅款時,本縣征收不力受上峰苛責;到了州府又剝一層皮, 這樣層層盤剝下來, 報到戶部的田土跟真實數量相去甚遠。田畝數量不明,怎麼做這除法?”年羹堯站在西麵炕前,將過去兩個月他們跟那些土豪劣紳鬥爭微微道來。

年遐齡與胤禛通力合作數月,共推“攤丁入畝”的新政,雖然因為反對者眾不了了之,但是卻對這位言辭懇切、作風務實的四王爺非常看好。這位湖廣總督遂派幼子進京,名為充作胤禛門下奴仆, 實則是盼望年羹堯能得胤禛提拔, 成為其倚重的心腹臂膀。

胤祥跟他有幾月共事之情, 自然溫和親密;胤祚知道四哥看重他阿瑪年遐齡,也微笑以對。

唯有十四見他雖然口才頗佳,但說話時雖然低著頭,眼皮子卻時不時往上一翻,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分明是在暗暗打量主子們的神色。十四便有些不喜,端了茶杯皺眉道:“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著吧。”

年羹堯早知六阿哥是四爺的左膀右臂,一心盼著在他麵前大展奇才,萬沒想到居然被虛歲不過十四的小阿哥一句話不鹹不淡地打發了,不由愣在當場,麵色漲得通紅,片刻才躬身告退。

胤祥不由皺眉看了十四一眼。胤祚隔著菱花鏤空窗戶見他邁出門坎的時候,箭袖底下雙拳緊握,僵直著脊背大步而去。胤祚頓時搖頭道:“這個年亮工有些本事,可這性子還有得磨練呢!”

十四瞥了胤祥一眼,驕傲之色溢於言表。

胤祚屈指敲在小弟頭上,正色道:“言歸正傳。這次收債的事情,額娘早已胸有成竹。那些官兒不是愛送禮嗎?額娘早命人聯係了皇伯父的門人、山西糧商範百萬,將那些禮物全都折變成銀子,充作欠款歸還國庫。”

胤祚說著露出陰損的笑容:“這也多虧了十四弟,求著老八他們幫娘娘‘撐麵子’。百官送禮給額娘,四哥要敢說一個不字,就是不孝;要不說,又奈何不了那些哭窮的官兒。老八知道這個,豈有不順水推舟的?足足聯係了四五百官員,送了幾十萬銀子的禮,給額娘把生日辦得風風光光的!”

“噗!”胤祥不由捶桌大笑,“這可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壽了。難為你們怎麼想來?”片刻複又歎道:“隻是委屈了額娘……”

本應是歡歡喜喜過生日的事情,卻摻和上這些朝堂鬥爭,到底是他們連累母親。

胤祚聞言也跟著歎氣,隨手撥弄著窗台上的鬆樹盆景兒。

十四卻冷哼一聲:“四哥辦的好差事,全家都陪著他一塊兒得罪人!”

胤祚還來不及嗬斥他,已經聽得門口便一聲耳熟的冷笑:“你這麼能乾,怎麼不在皇阿瑪下旨之前幫忙推了這事?”

胤祚胤祥同時在心裡暗叫一聲糟糕,果然見胤禛一身石青四爪蟒貝勒吉服、朝珠花翎穿戴得齊齊整整,正大步跨進書房門檻,冷著臉跟十四對視:“年羹堯進京頭一天,他怎麼冒犯你了?”

十四本來已有悔意,可想到自己在京多方籌謀,他一開口就為個奴才出頭,當即臉色一沉,還好有胤祚擋在前頭殺雞抹脖子地衝他使眼色。

胤祥則趕緊上去迎了胤禛,賠笑道:“四哥回來了,快用茶。”

胤禛接了茶盞卻不用,也不開口,氣氛沉凝下來。

胤祚掐著十四的胳膊,用自以為凶狠的眼神威脅了半天。十四掙了一下,反口質問道:“我一向是口無遮攔的,四哥,你在湖廣大刀闊斧清點田地,逼死十幾個朝廷命官。雖然是行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你可曾想過,這些人背後的主子也會為難額娘?”

“老十四!”胤祚捅了他一胳膊肘,搶著喝道,“這裡誰不是額娘的兒子?輪到你逞英雄了嗎?”

十四眼睛一紅,還是忍怒道:“七月裡,皇阿瑪明明還有意冊封額娘做貴妃,為什麼好好的就沒了下文?四哥,你做的是好事,但我一向是幫親不幫理的。這話除了我沒人敢說,但是哥哥們也未必不這麼想——有了這壽禮折變成的幾十萬銀子打底,你的差事固然好辦了。可是額娘卻把這些人送禮的命婦王妃全得罪光了。日後還有誰敢來給她慶生?”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勸架的兄弟倆一時也無可反駁,隻得心驚膽戰地看向胤禛。

胤禛臉色青白,嘴唇抿得緊緊的,卻罕見地沒有辯駁,隻長出口氣,起身負手道:“你有閒功夫在這裡跟我置氣,不如幫額娘做點實在的事——額娘雖有妙計,但是後宮不能乾政,皇阿瑪這幾年越來越講究這個。老八不是想你跟我鬨嗎?我打算來個將計就計,隻是這事少不得連累你挨罵,要是做成了,算我欠你一回。”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得了他這樣不鹹不淡的回應,十四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無力感,半晌隻扭頭道:“誰叫我倒黴上了賊船呢……”

明明是互相交托後背的關係,偏偏嘴上都不饒人。胤祚聽了“哎喲”一聲倒在炕上,扶額歎道:“四哥,你和老十四上輩子就是佛祖蓮台下扭成一股的兩根燈芯——明明離不得,卻又都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