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167(2 / 2)

人家都是,八爺找人辦事是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四爺找人辦事卻是以身作則逼著大家——人家天潢貴胄還頭每天一個來最後走,你好意思偷懶嗎?

寅時三刻,早朝的大臣逐漸在乾清門聚集,胤禛就著遠遠一盞玻璃燈中透出的光,最後一次檢查手上的折子,仔細推敲字句。數月心血的結晶,由不得他不謹慎。好在有了康熙一連責罰數個皇子的堅定表態,大多數欠賬官員態度已經鬆動,昨天一天追繳的數額就抵以往一月總和,繳清已經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得益於這份得罪滿朝文武的差事,如今也沒人上來跟他說話,胤禛將待會兒對奏的話在心裡過了許多遍,才出來迎了胤祚,低聲詢問:“十四怎麼樣?”

胤祚歎道:“能吃能睡能罵人,比你強多了。”

“那就好。”

胤祚知道他昨天肯定一夜沒睡,偏偏早朝之前也不敢喝水吃東西,隻能塞了個手爐過去:“時辰還早,找個侍衛值班的營房迷瞪一會。”

胤禛點頭應允。可是剛靠著暖炕躺下,卻聽得外頭一陣吵雜,隔著窗戶見官員們魚貫而入,竟是皇帝提前升朝了!

康熙一向講究作息規律,從不輕易輟朝,也不隨便早起,這是怎麼了?

眾臣工都摸不著頭腦。唯一心底有數的馬齊笑容滿麵地踱步過來,準備跟胤祚聊聊當廷對奏的事,結果卻見他一臉困容,拉著胤禛的袖子,亦步亦趨地跟著哥哥,仿佛幼獸傍著雌獸一般。

馬齊的臉色活像吃了一萬隻蒼蠅,精彩紛呈,變幻莫測。

三聲鞭響後,皇帝容光煥發地上來,張口就喚:“六阿哥,到朕身邊來。”

胤祚渾身一個激靈,瞌睡蟲都嚇飛了,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上前,接了梁九功捧著的一本奏折,隻頭一句他便一愣——因為那正是他自己的字跡,可他卻記不得自個兒寫過這樣一封折子——眨眨眼睛才朗聲念誦。

“……故而庫銀虧空,根源在於吏治敗壞。吏治敗壞,根本在於朝廷選材用人製度不明。製度不明則滋生權錢交易,權錢交易則助長結黨營私,結黨營私則暗生官官相護。故而治理虧空,催逼清繳為下策,養廉治貪為中策,打壓朋黨、完善朝廷用人機製,方為治本之上策。”

他停頓了一下,明明是立於至尊的雲龍台階之上,高居於權利之巔,受到君父無限愛重的注視。他卻仿佛被貓逼到牆角的小白鼠一樣窘迫慌亂,拿著折子的手微微顫抖,半天才念出最後一句:“臣胤祚謹奏。”

眾臣工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大阿哥沒忍住“啊”了一聲,太子頗為不雅地咳嗽兩下,就連八阿哥也驀地抬頭一掃對麵站著的胤禛。

無怪康熙如此高興,這個條陳可謂是高屋建瓴,把近十年的政治亂局都一語道儘,並且提出了上中下三條解決方案。尤其是號稱“治本之策”的上策,更是暗合了康熙打壓朋黨的心願。

也勿怪眾臣皇子如此失態,因為這個條陳無可反駁地把“催逼清繳”放在了下策。相當於胤禛數月的嘔心瀝血,不過隻及人家的皮毛而已;即便是有功,也隻是苦勞。如何比得這奏對之人,讓康熙眼前一亮、如獲至寶,來得叫人信服。

而這個橫插一腳搶功的人竟然是四爺的左膀右臂、貼心貼肺的親弟弟。不少人頓時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胤祚完全不敢看底下四哥的表情,可奏折上又鏨著他的印信,隻能亡羊補牢似的加了一句:“兒子隻是紙上談兵罷了,房玄齡之謀略易得,杜如晦之決斷難有。四哥辛苦數月,兒子不過是拿了他的東西來用,豈敢貪天之功?”

能乾的兒子還謙虛,康熙當然更加高興,興奮之下口無遮攔:“能臣乾吏都是大清之福,一個都不能少!”

“噗!”眾人頓時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勞心者稱臣,勞力者稱吏。從古至今,都是說“大官小吏”;古今中外,留名青史的臣子都是被稱作“能臣”,哪有叫“能吏”的?

胤禩致力於挖四哥牆角五六年,但是最大的期望,也不過是把少不更事的十四阿哥拖入己方陣營,萬萬沒有想過居然能夠離間從他記事起就孟不離焦的四哥六哥。欣喜若狂之下,當然幫著康熙猛誇胤祚。

八爺一開口,那些被胤禛逼得差點上吊的文武官員當然樂得隨聲附和。一時之間,倒真像胤祚立下了擎天之功一般。

越描越黑之下,胤祚一時百口莫辯,渾渾噩噩地邁出了乾清門,回去細想片刻,磨刀霍霍衝上富察家找馬齊算賬。

馬齊不陰不陽地頂回來:“上述陳奏、對策進諫原是上書房的職責,那份折子,臣足足寫了兩個月,嘔心瀝血殫精竭慮,可有一句不實之言?”

胤祚咬牙切齒:“可你不該挑在這個時候,更不該以我的名義上疏啊!四哥的差事剛見了成果,好歹……讓他高興兩天,喘口氣兒!”

馬齊哼道:“老臣與四阿哥非親非故,憑什麼要考慮他?說句不客氣的話,看在您的麵子上,老夫至少沒說他半句壞話,隻不過更希望殿下您拔得頭籌罷了。兄弟手足,至親骨肉。若是連這點私心他都容不下,臣勸您還是早日更換門庭,免得將來兔死狗烹。”說罷竟然拂袖而去。

胤祚頓時啞口無言,失魂落魄地打馬在積雪的街道上狂奔,忽見街角一家糕點鋪子在賣捏成各種小動物的蒸糕——那是四哥小時候喜歡吃的東西,他勒馬駐足,怔怔地看住了。

昨天他還在嘲笑十四“願來世彆生在富貴天家”的話,沒想到今個這麼快就應驗了,他不爭不搶竟然也被局勢推到了這一步。好在這時侍衛終於跟上來,傳話說:“娘娘傳您進宮領宴。”

這話好比一劑強心針注入心底,胤祚凍僵的軀體都因此活泛幾分。

對了,還有額娘。不管怎樣,他們都是額娘的兒子,這份情卻是斬不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