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181(2 / 2)

因太子酒後那句“古今天下豈有三十年的皇太子”,父子倆幾乎走到刀兵相見的地步。夜半夢醒,康熙何嘗沒有後悔過?他又何嘗不知,老大跟太子不合,大阿哥所告太子半夜潛入煙波致爽殿偷窺一事未必是真。因此責怪胤祥,實在牽強。

疑心即罪,這話說得一針見血。

隻是他大權在握了一輩子,英明神武的話聽了一輩子,如今卻當著群臣的麵被一個黃口小兒暗諷指責。連唐太宗漢武帝聽信讒言,誤殺兒子的比方都打出來了,康熙一時激憤,卻又無法反駁,氣急敗壞之下才罵他克母。

此刻靜想未免後悔,但是氣又沒全消,他閉眼沉默了半晌,突然問:“老四的手怎麼樣了?”

當時他盛怒之下揮刀,也用了六七分力氣。胤禛竟然空手接了這一下,可彆落下毛病才好。

近身伺候的梁九功聞言不由一怔。十四這翻驚天動地的折騰,搞得現在一眾宮人、大臣、兄弟看他的目光都是帶著異樣的同情,仿佛在說“宗人府大牢已打開,開放懷抱等你”。

結果皇上醒了之後,第一句話就問四爺。可是四爺是幫十四阿哥擋刀才受傷的,這可有點兒意味深長啊。難道這出史上最狗血宮廷大戲還能有反轉?

梁九功想通了這一點,忙打發個小太監去尋,半晌卻是魏珠回來稟報道:“四貝勒今兒告病沒來上朝。但是六爺來了,跟諸位臣工一同在太和殿外頭等候。”

尋常太監回話,肯定是皇帝點誰就叫誰,絕不會做“一個娘生的,是不是這個沒來,那個也行”這種聯想。梁九功暗瞥了魏珠一眼,突然明白對方背後主子是誰。

康熙不置可否,起身穿了衣裳,坐了轎子往太和門方向來,借著朦朧的晨光,卻見一個院判服色的人背著藥箱被個小太監領著進了太和殿左側廡房,突然問:“那是老六身邊的小魏子?過去瞧瞧。”

胤祚躺在炕上,剛讓太醫解了衣裳,露出腰間的大片烏青,就聽人說皇上駕到。他驚得啊了一聲,手上茶盞滑落,反潑了自己一身茶水。傷上加傷,他頓時慘叫,周圍奴才跟著亂作一團。

“怎麼回事?”康熙對著眾人怒目而視。

胤祚訕笑著抓抓腦袋:“兒子昨晚沐浴的時候一時腳滑,撞在了放衣裳的花梨架子上,嘿嘿,不妨事不妨事。啊啊啊——”

他嘴上說著不礙事,然而“堅強不屈”“皮糙肉厚”這些形容詞跟六阿哥從來沒有半個銅錢的關係。老太醫瞥他一眼,拿著紅花油往淤腫處一按,就激得他慘叫連連,隻差像條鹹魚一樣在炕上打滾兒了。

康熙皺起眉頭,突然想到昨兒他怒而拔刀的時候,有人撲上來抱住他的腿。他盛怒之下也沒看清是誰,就一腳踹了過去。此刻看到胤祚腰間的大片烏青,他不由身形一晃,張口就說:“德妃那裡有上好的金創藥……”

話說一半,他突然住了嘴,猛地想起,老十四衝動欠揍自討苦吃也就罷了,可是昨兒老四也在他刀下傷得不輕,現在發現老六也為他所傷。

一夕之間,德妃的三個兒子都被他折騰得傷的傷,病的病。如果再算上胤祥,永和宮的阿哥幾乎全軍覆沒。老天啊,他到底做了什麼?

這些平常都是他的寶貝疙瘩,打落胎胞起就親自選了保姆乳母、宮女太監捧著,生怕旁人作踐了他們。怎麼事到如今,他自個兒作踐起來就乾脆利落了呢?

康熙一時心底微涼,忽又見胤祚拿眼睛瞄他,一副欲言猶止的模樣。現在連最直率的六阿哥也有了不敢言之事,他不由一陣灰心,長歎道:“處英明之父子難啊!你也覺得老十四說得有理,覺得朕虧待了胤祥,為難了你們,跟唐太宗似的拎不清家務是嗎?”

“皇阿瑪何出此言?”胤祚一臉驚訝,“那不過是十四弟說的氣話罷了。唐太宗雖然英明一世,但是十幾個兒子裡,除了吳王李恪和高宗李治,都是隻知道吃飯玩兒女人的家夥。您教子以嚴,是授人以漁,太宗怎能相提並論?隻是……”

康熙本能地覺得後麵的話才是重點,沉聲問:“隻是什麼?”

胤祚笑道:“隻是人皆有七情六欲。兒子也有差事不順心情不佳,回家見了弘晨調皮,火上澆油恨不得痛扁一頓的時候。但是這個時候兒子一想,揍了這小子不要緊,到時候福晉哭起來煩心,額娘也要怪我嚴苛,四哥也得罵我‘不教而誅’,何苦鬨得一家子上下不寧來著?這樣一想,就冷靜多了。”

康熙一怔,覺得他這話看似直白粗俗,但是放在心裡來回咀嚼幾遍,倒越想越有滋味。

皇權是至高無上的,又因為玄燁同學天煞孤星的命格,連母親、妻子、兄弟這樣稍微可以規勸約束一下的人也沒有。因而他發脾氣的時候,真的是天子一怒,逮誰咬誰。懷疑誰誰倒黴。理由罪名,那是什麼?

滋生腐敗的除了貪欲,更有大權集於一身的製度。同樣道理,隔閡漸生,父子反目,並非是因為康熙本人有多麼殘暴不仁,而是因為,他手裡掌握著無可約束的權利。

生死榮辱,一言以定。怎能叫阿哥們不戰戰兢兢、謀私自保呢?

他剛剛對這個兒子刮目相看了一秒鐘,一旁老太醫卻似乎很不滿病人精力不集中的樣子,手下略一用力,胤祚又開始殺豬一般翻滾哀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