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194(2 / 2)

這般神神秘秘的樣子引得眾人側目,康熙當眾啟了匣子,卻見匣中之物瑩白通透,大如臉盆,細細瞧來不過一塊凹凸不平的頑石,可無心一瞥時卻見釋迦摩尼端坐蓮台之上,端莊持重,五官雖然不甚清晰,但是臉上那一抹若有若無、大慈大悲的笑頗俱□□。

自然雕琢,鬼斧神工。就連素來不信祥瑞的康熙也呼吸一滯,歎道:“奪天地之造化,集日月之精華!”

兩旁眾人也紛紛齊聲拜道:“皇上仁德通天,上天降下祥瑞,以佑大清千秋萬代。”

康熙這才回過神來,由衷讚道:“老四有心了,也是你素日純孝恭勤,這樣的東西絕不會落入無德之人手中。”

胤禛回道:“謝皇阿瑪,隻是這主意是兒子出的,尋找佛像,卻是十四弟出了不少力,兒子不敢貪功。”

十四笑道:“四哥客氣,皇阿瑪,您知道兒子今年大半的時候都在雲貴忙活,哪有功夫管這些。尋得此寶,還是多賴四哥幫忙。”

繡瑜也說:“你們齊心,比什麼禮物都好。倒是此物太過珍貴,皇上,最近太後娘娘身體不適,臣妾想把它進太後,以求庇佑。”

康熙聽了更是高興:“好好好,如此就更好了。”

眾人重新落座開宴,歌舞管弦,觥籌交錯,自是樂業不提。

繡瑜雖然鬨不清為什麼,但是遠遠地見十四端著酒杯去敬八阿哥的酒,臉上是他每次反諷時那種欠扁到了極點的笑容。八阿哥喝了那杯酒,氣得再沒動過筷子。

宴後,康熙自然是到延爽樓安置了,拉著繡瑜絮絮叨叨,從人生理想治國之道談到今兒宮宴上那道脆皮鴨子有多好吃,鬨騰傍晚,剛剛歇下,突然又直起身來一拍腦袋:“不對呀!給朕把老十四叫來!”

“皇上,這宮門都快落鎖了,什麼事兒不能明日再說?”

康熙甩甩腦袋,氣道:“朕忽然想到,老四要送禮,憑什麼要跟他一起,撇開老六?一定有鬼!”說著高聲問:“阿哥們如今在哪兒?朕去瞧瞧。”

繡瑜哭笑不得:“孩子們孝順,憑他是誰送的,您受著不就得了?”

喝了酒的皇帝一定要較真兒到底,梁九功隻好去打聽消息:“阿哥們還沒出宮,現在在水閣那邊看戲說話呢。”

此刻,水閣廊房,八阿哥麵色冷峻挽著袖子親手磨墨已經有大半個時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平緩心情的方式。那硯台裡麵已經積了滿滿一池黑墨,才見十阿哥大步進來,滿臉喜色:“八哥,三哥跟四哥他們鬨起來了,你快瞧瞧去吧。”

九阿哥也覺得神清氣爽,抬腳就要走。八阿哥臉上卻並無多少喜色:“他不過是跳梁小醜而已,四哥跟十四弟同心協力,這盤我們就輸了。”

九十二人麵麵相覷,皆是不解:“我瞧著老十四太小,八哥,你盼著他贏過四哥,不太容易。”

“我不是盼著他鬥過四哥,我是要一個‘亂’字。”

“咱們既無聖心又無兵權。皇阿瑪越早立儲,新君的位置就越穩,咱們就越沒有機會。皇阿瑪一直不立儲,到了那一日,幾方人馬真刀真槍地亂鬥,咱們才能坐收漁利。”

“十四弟是個關鍵,他手裡有兵,一旦皇阿瑪立了旁人,你們說,結果會怎樣?”

當然是會造反!胤禟胤俄恍然大悟。他一反,不管成與不成,京師都要經曆一番動蕩,新君的權威必然被削弱到極點,那個時候他們效仿多爾袞攝政也好,效仿隋文帝逼周皇禪讓也好,總歸是有辦法的。

“所以,我最怕就是他和四哥你謙我讓起來了,”他說著愁眉緊鎖,複又展顏笑道,“不過幸好,我們還有個三哥在。”

外頭,胤祉已經仗著酒勁兒,一巴掌拍在胤禛桌上:“行啊老四,給德妃辦壽也是看在十四的麵上,辦份壽禮也是沾了十四的光,你這個哥哥當得還真是便宜。”

胤禛平靜地說:“你怎麼知道我是沾了他的光,莫不是你派人去庫房砸了我原本的禮物?”

三阿哥渾身一僵,複又張牙舞爪:“你們都聽見了,他自己承認玉佛不是他辦的,這是欺君!”

他狀若癲狂,胤禛臉色鐵青,十四被兩個哥哥按在席上不得動彈,八阿哥等人煽風點火看笑話,其餘阿哥皆唯恐引火上身不敢插話,忽然聽得門口一聲斷喝:“那你裝瘋弄癡,咆哮宮禁,挑撥離間又該當何罪?”

三阿哥回頭一看,卻是康熙坐在肩攆上慢慢過來,頓時嚇得酒醒了大半,軟倒在地。

其實康熙一直不反對兒子們公平競爭,甚至連太子當年明著打壓大阿哥、十四暗著拖八阿哥下水這些事都毫不反感。因為人家政治鬥爭的手段夠高明,姿態很好看,既能優勝劣汰、培養手腕心計,又不會讓外人瞧了皇家的笑話。

但是像三阿哥這樣市井潑婦似的咆哮如雷,當著奴才的麵,不管黑的白的一股腦兒全揭出來,全然不顧臉麵體統,是康熙最鄙夷的鬥爭方式。

他揮揮手清場,把一乾不相乾的兒子奴才都趕走了,方在位子上坐定,詢問:“損壞雍王府壽禮一事可有你的乾係?”

三阿哥梗著脖子,理直氣壯:“當然沒有!兒子……”

“那派人到處傳播流言,說皇太後之病,是因德妃大辦壽辰而起,可是你做的?”

三阿哥感受到背後火辣辣的目光,氣勢一弱:“這話從何說起,兒子……”

康熙又揚聲喝問:“那三日前你跟孟光祖等人在酒樓聚飲,可曾說過‘榮妃五十大壽,尚且沒有如此排場,德妃一個散生何得如此榮耀”?這些話,是不是你說的?”

他接二連三地追問,氣勢累次疊加,猶如驚濤駭浪、泰山壓頂一般。三阿哥再也撐不住,眼中帶淚,強自狡辯:“兒子也是為額娘抱不平,她康熙四年入宮,至今四十餘載,誕育五子一女,如今竟然連德妃也不如了!”

康熙將一杯熱茶,連茶帶碗掀到他身上:“要臉麵,拿本事來爭!背後下絆子嚼舌頭,上書房的師傅就是這麼教你的?!”

三阿哥悔之不迭。

康熙又問:“四阿哥,十四阿哥,你們覺得這事該作何處置?”

十四憋了半天,好容易得了這句話,張口就要嚴懲,卻被胤祥狠狠地掐了一把胳膊。他回過神來,隻得委屈地示意哥哥先說。

胤禛遂道:“此事不宜聲張,皇家不能有皇子嫉妒庶母的事情發生。三哥且回去修身養性,好生念幾日書。”

十四趕緊補充道:“他要給我額娘道歉!砸了四哥的東西,要補上。”

康熙看向三阿哥:“你都聽見了?這個處置不算落井下石吧?滾回去修你的書,朕不想再看到這些混賬事!”

三阿哥失魂落魄地去了。

剩下胤禛兄弟四個排排站,麵對餘怒未消的老父。

“怎麼辦,怎麼辦?”胤祚擠眉弄眼地給哥哥使眼色,卻發現兄弟們的目光都落在自個兒身上,臉上明晃晃地寫著“愣著乾嘛,該你上了”!

胤祚一臉懵逼,隻想在群聊對話框裡敲出一整排“???”。

十四已經搶著笑道:“皇阿瑪,夜深了,不如讓六哥送您老回去休息?”

康熙早把幾個兒子的小動作瞧在眼裡,忽然說:“你們三個要出宮的,彆耽誤了。老十四住宮裡,就由你陪朕走走吧。”

“啊啊啊?”十四目瞪口呆,此時大點的哥哥們都在暢春園周邊修了園子,隻有他年紀小還沒分到宅基地,仍住在暢春園的討源書屋,於是就悲劇地接受了陪伴暴怒的皇帝這一任務。

說是讓他陪著,可是康熙在月色下沉默地走了半路,一句話都沒有,眼見清溪書屋近在眼前。十四早就習慣了“皇阿瑪的心思你彆猜”,正放空腦袋神遊天外,卻忽然聽他問:“你覺得四阿哥為人如何?”

“嗯?”十四一愣,“這話我怎麼好說,您該問額娘或者問六哥吧?”

“朕就要聽你說呢?”康熙得寸進尺,“說缺點,不準講那些套話。”

十四想了半天,忽的一笑:“四哥這個人純孝熱誠,勤勉踏實,頗有容人的雅量……”

康熙艴然不悅:“大膽!朕讓你說缺點!”

“是是是。不僅如此,他身為皇子,還頗有自知之明,知道人無完人,並不聽信那些阿諛奉承之詞。”

十四說了半天,忽然一攤手,笑道:“他最大的毛病,就是這些好處都不顯。必須是得親近他、了解他、有耐心去琢磨他的人方能體悟——有為人主之才,下屬們卻不輕易看不見,反而個個說他冷心冷麵,辦事推三阻四,真真可笑。”

康熙腳步一頓,立在原地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從喉嚨裡擠出兩個意味深長的字:“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