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1 / 2)

姬沉定定地看著淩酒酒。

她整個人站得像是一棵挺拔的小樹,腦袋晃來晃去,像被風輕搖的樹乾,聚精會神地看鹿鹿等人去了。

姬沉眯眯眼。

□□有常,就連四時輪回,滄海桑田都有定數。

但這小姑娘為何這麼難懂?

那廂,孔惜霜倨傲地仰起頭,甩了甩滿頭的珠子,彎起單側嘴角,邪魅一笑,諷道:“哦?魔尊有這麼好說話?我看是壓根就是你們與魔尊有什麼秘密交易!”

鹿鹿對著孔惜霜“哼”了一聲,賭氣似的瞪大了圓眼睛,像是幼兒園被人冤枉的小朋友一樣,嘴角向下一拐,眼看就要哭出來。

他被項望勸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道:“要是有,那也是我們要謝謝魔尊和魔修!是他們削平了高山,留下了平原,還交給我們基本的防身法訣!還有、還有幫我們修葺了不少洞府呢!”

祝逸軒一愣,不過片刻,又恢複坦然,他厲聲質問道:“魔尊和魔修有這麼好心?你這妖修不要信口胡說!”

雷隱劍宗,嫉惡如仇;雷霆所致,無所遁形。

他們踏入修真一途,學的都是人魔對立,鹿鹿的話顯然不足以動搖他們一直以來堅守的信念。

項望一行人看了看這些歸墟和雷隱的修士,揣著雙手,輕笑一聲道:“兩位雷隱道友若是不信,等出了秘境,去五千大山深處一問便知。”

他意味深長道:“休鹿居住區的妖修,大多不曉得這段曆史,吾等鐵子幾個,也是常去五千大山閒逛,才偶爾聽得。”

孔惜霜和祝逸軒麵色出現片刻鬆動。

他們心中對於魔族極惡無善的念頭如泰山巍峨,今日便似有一塊巨石從山頂滾落,雖不足撼動根基,也在無垢道心之上,蒙上一層薄塵。

而淩酒酒溫柔地按了按鹿鹿的肩,道:“然後呢?”

鹿鹿澄澈的眸子裡燃起仇恨的火焰,他攥緊雙拳,像是壓下了滔天的委屈,才哽咽道:“魔尊與魔修走後,熊淩鋒帶著雷隱劍宗接管休鹿,他們借口要清理魔息,四處燒殺搶掠,把我們剛剛修複的家園全都破壞掉!我族……我族修煉不勤奮,根本打不過雷隱的狗賊!”

鹿鹿眼淚流了下來,聲音顫抖,道:“後來,凡是跟魔修學過術法的休鹿妖修,都被強行廢去修為。”

他拿早已被攥皺的袖子使勁擦了一把眼淚,卻將眼睛擦得更紅:“許多年邁的妖修,還因此喪了命。我爺爺的爺爺就是這麼喪命的。”

“他老人家就埋在休鹿秘境的土地之下。”鹿鹿艱難地說。

孔惜霜下意識挪開腳步,將信將疑地望向腳下。

鹿鹿咬咬唇,接著道:“不僅是他,萬萬個無辜妖修,都被你們雷隱的狗賊胡亂扔到秘境區!熊淩鋒還命令他的走狗將凶獸都驅逐進秘境區……”

淩酒酒呼吸一頓,下意識向著姬沉靠了靠。

凶獸身負魔息,靈智混沌,與肉食猛獸無異。

將嗜血的猛獸與屍體或奄奄一息的弱小妖修關在一起——

單是想象,眼前都像是被蒙了一層黏膩血霧。

鹿鹿深呼一口氣,墨綠色的鹿角晃動著,搖晃出迷離的碎霧,似是這個古老種族的另一種眼淚。

他兩片嘴唇顫抖著,強行穩住著聲音道:“當年枉死的休鹿妖修,十有**……死……死無全屍!”

他幾句話是用儘了全力的嘶吼,纖細脆弱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秘境中,如同古老的廝殺與哭嚎,重回萬年後的這場被粉飾的太平盛世。

誰會想到,一望無際、紛繁多彩的休鹿秘境下,埋葬者無儘蒼白枯骨。

而凶獸煞氣的來源,除卻魔息,還有那些妖修死前不散的怨念。

眾人不管相信與否,都因鹿鹿的敘述而心生悲戚。

就連孔惜霜和祝逸軒都放下了手中的雷劍。

他們暫且相信了鹿鹿,可這不等於他們認為鹿鹿所知道的就是事實。

心誌堅定的劍修不會因為沒有證據的事情而改變信念,他們態度的緩和,隻是出於對鹿鹿的尊重。

然,兩人已經打定主意,等到走出休鹿秘境,便去五千大山求證。

心中猶疑已成,不去探索,道心遲早會生出裂痕。他們對雷隱劍宗再忠誠,也不會愚忠。

淩酒酒扶著墨綠少年抖動的雙肩,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背。

鹿鹿感激地看了淩酒酒一眼,艱難地扯出一絲微笑,像是想擺脫悲慘往事般搖搖頭,道:“要不是歸墟仙宗的玄蒼仙尊帶著扶桑神樹來了,我族真的就滅絕了。”

這段曆史在仙魔大戰之前,淩酒酒在昭虹時並沒有學過,聽鹿鹿這樣說,便問道:“如此說來,你怎麼會說旺崽是恩人呢?”

鹿鹿娓娓道來:“玄蒼仙尊和扶桑神樹也是我們的恩人。族內長老說,熊淩鋒為非作歹,天理不容,歸墟仙宗得知此事,玄蒼仙尊就親自來休鹿將雷隱劍宗的人驅逐出境,我們休鹿的妖修就投靠了歸墟仙宗。”

淩酒酒頷首。

這便和她之前知道的休鹿秘境的由來對上了。

鹿鹿猛吸了一口鼻涕,恢複了幾分元氣,道:“玄蒼仙尊又以五千大山為陣,把凶獸阻攔在居住區之外,我們才能繁衍生息。”

淩酒酒納悶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們會進入五千大山?”

鹿鹿看向淩酒酒,緩緩道:“聽長老說,我族當年苟延殘喘,又沒有足夠的證據指正雷隱劍宗,便不願留在傷心地。而五千大山靈氣最厚,我們就舉族遷入五千大山陣法旁。如今休鹿居住區的妖修絕大部分都是後來遷徙到休鹿的。”

項望邪美的眼睛一眯,側眸瞥向姬沉,舔了舔後槽牙,狀似無意道:“鹿鹿道友,既然如此,歸墟仙宗為何不送佛送到西,幫你們向雷隱劍宗討回公道?”

他這話帶了幾分挑撥和道德綁架的意思。

淩酒酒一個白眼翻上天。

這是什麼當代鍵盤俠的刁鑽角度?

誰說送佛就要送到西?

能力所及,送到哪裡算哪裡。

項望愈發陰陽怪氣,道:“嘖,最終還是讓你們躲到山裡去。熊劍仙還是熊劍仙,雷隱還是劍宗之首。”

孔惜霜對事不對人,聞言同樣冷笑一聲,睨了項望一眼,不屑道:“此事未見分曉,道友小心說話!再者說,彆人幫你一分,不感恩不說,還要詰問他人為何不幫十分。世上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鹿鹿也點點頭,老老實實地說:“當年玄蒼仙尊願意出手相助,我們已經很感激了,怎麼會要求更多呢?”

項望不好意思地笑笑,拱手作揖道歉,垂下的眼中不見懊悔,隻有一絲諷刺。

而姬沉擰眉看著淩酒酒。

她會怎麼想?

姬沉向來無畏。

不僅是對生死無畏,也對活人的看法與評判無所謂。

這種無畏投射在言行中,便顯得淡漠。

但此時,從不理虧的劍修,卻開始在乎少女的想法。

“雷隱劍宗一心認為其心正,其行乃除惡揚善。而休鹿妖修無法撇清與魔族的關係。萬年前人修與魔修矛盾尖銳,且歸墟仙宗並非一家獨大,不能一手遮天。”他開口對著所有人說,眼睛卻看著淩酒酒。

姬沉幾乎是擺明著肯定了鹿鹿的話,孔惜霜和祝逸軒麵上同時閃過不虞。

淩酒酒對著姬沉點點頭,回道:“所以玄蒼仙尊隻能敲打雷隱劍宗和熊劍仙,並不能像是雷隱對休鹿妖修那樣,向雷隱撕破臉宣戰。”

姬沉見淩酒酒一點就透,笑著點點頭。

水境外,長霄和熊淩鋒也看著這一幕。

熊淩鋒不停捋著胡子,眉頭緊皺,眼中歉然,幾乎如坐針氈。

他這些年都暗中以市價五到十倍的高價從休鹿采買靈株,又陸續以各種名義間接送去無數秘寶,為得就是彌補當年的一意孤行。

然,他終究不敢將休鹿一段公開在雷隱的曆史中。

或許,這就是他幾千年無法破境的原因。

這位黑衣白髯,仙風道骨,天下仙宗齊齊稱頌的劍仙,其實修為毫無進益已經有千年,最近,甚至隱隱又後退之兆。

熊淩鋒知道,自己的道心之劫,終究過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