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2 / 2)

它黑色的樹乾如同琥珀,其中埋著暗紅色的木髓,樹冠終於變成三角形狀。

係統開口,聲音卻不再是機械的刺響,而是變得溫柔而緩和,柔和的回音如春水拂綠波。

“淩酒酒,你是誰?”係統之樹不急不慢地問道。

淩酒酒看向係統。

它與姬沉洞府中的扶桑神樹一模一樣。

如果忽視那片搖搖欲墜的金紫色葉子的話。

淩酒酒坦然答道:“我是扶桑神樹。”

“你是誰?”淩酒酒反問道。

“扶桑神樹。”係統語氣是近乎淡漠的平靜,似是重複了一邊淩酒酒的話。

頓了頓,係統一字一頓道:“我也是,扶桑神樹。”

陡然,金紫色的葉片徹底掉落,不及墜落識海水麵,便淩空碎為齏粉。

淩酒酒沒有多問,也不必多問什麼。

事已至此,她多少都猜到了係統的身份。

但她為何會出現在琉璃城、為何穿書,係統與她自身究竟是什麼淵源,她還沒有想清楚。

恐怕,隻能等三足金烏的這滴血解惑了。

念及此,淩酒酒從容地迎接一片刺目而灼人的白光,待白光如霧氣卷散,眼前已是另一番風景。

荒山。

黑色的荒山。

陡峭的黑山上有一棵的小苗,兩片柔嫩的綠色葉瓣懶洋洋地張開,新奇地看向周圍。

這就是萬年前歸墟主峰,扶桑神樹的起源。

淩酒酒分明是個旁觀者,卻又擁有者小苗的視角和感受——

沒有人知道,扶桑神樹自誕生起便有靈智。

但與其說是這靈智是高等智慧,倒不如說是五感和情緒來得貼切。

比如,她感受著暖融融的陽光,新鮮潮濕的空氣,頭頂便是蔚藍無暇的穹頂,就情不自禁地舒展葉片,心中新奇又快樂。

但她不會說話,更加不懂用語言描述自己的感情。

很快,視線裡出現了一個黑衣的少年郎君。

少年眉眼狹長,鼻梁硬挺,薄唇抿著,五官還帶著稚氣,卻依稀可見鋒利薄情的影子。

淩酒酒一眼就認出,這是少年玄蒼。

或者說,少年姬沉。

小少年周身的靈壓成熟而深厚,好像有個是個老練修士穿著少年郎的殼子。

他緩緩走來,如孤寂荒山一般一成不變的懶洋洋表情,在看到小苗時終於有了變化。

直到他盤膝托腮坐在小苗麵前時,眼中的興味才有了幾分少年活潑。

他不客氣地伸出修長的指節,動作卻是意料之外的謹慎和溫柔。

小玄蒼問:“你是什麼?”

小苗當然不會回答。

她隻是不會說話的植物罷遼。

玄蒼也沒有期待她說什麼,隻自顧自低下身子,靜靜地看著小苗。

少年漆黑的頭發落在小苗上,拂過她的枝葉。

那個瞬間,她覺得天上麵的雲撲在葉子上,大概也是這樣的感覺。

半響,少年露出一個不加掩飾的笑容。

這回輪到她愣住了。

不知是小苗,或是淩酒酒自己的情感,她就是覺得少年笑起來真好看。

像是雲開霧散般俊朗,又如初雪遍灑樣純淨。

少年第一次這麼開心。

自他被歸墟主峰孕育而出,隻知道穹頂和山峰,行走坐臥俱獨自一人。

就這樣過去了幾萬年?

他記不清了。

少年枯燥而漫長的生命裡,因為她,終於有了顏色。

從這一天開始,黑衣少年每天就在小苗身邊打坐修煉,間或拿出一些不知何處找來的靈髓投喂她。

他的話很少,她又不會講話,一山一樹天生都是沉默的。

但她揚起葉片時,常常能發覺他也看了過來。她總是美滋滋地想,這就是對視吧。

日升月落,四季輾轉。

小苗長成了參天的大樹,她有了華美端莊的枝乾,漂亮濃密的樹冠。

小少年的肩膀變得寬闊,五官變得淩厲,聲音越發低沉,像是風過歸墟山穀時的震鳴般,能敲到人心裡。

扶桑神樹天然便能汲取天地間的靈力,隨她成長,蒸騰的靈蘊激發出天闕、掩月、千鶴和點星四峰的靈樹佳木。

但歸墟主峰依舊光禿禿的,隻有一棵扶桑神樹。

她晝夜不歇地汲取靈氣,試圖讓這座黢黑的荒山也擁有勃勃生機,但從未奏效。

那時候她不知道,玄蒼總是無奈地看著木靈髓湧動的扶桑神樹,默默將扶桑神樹溢出的靈蘊過渡給其餘四峰。

歸墟主峰養這一棵樹便夠了。

不然多麻煩。

又這樣過了許久,歸墟五峰變成了仙山,山外大陸孕育出人、妖、魔。

有一天,山上來了一個邪魅俊俏的郎君。

郎君有一雙紫色的鳳眼,看起來多情又無情,左額頭帶金紫色窮奇羽毛圖案,穿著帶繡著詭異金紋的黑袍。

淵冥扛著一把大刀,揚著頭對正在澆靈髓的玄蒼道:“玄蒼,我乃魔域淵冥!”

簡單的自我介紹後,邪魅郎君直接出招道:“我很無聊,你也很無聊,所以咱們打一架吧!”

玄蒼蹙眉,閒散抬手,隨隨便便將淵冥打趴下,眼也不抬道:“不要打擾我種樹。”

淵冥咬牙切齒地爬起來,連滾帶爬下了山,還不忘撂下狠話:“我還會回來的!”

之後的日子裡,淵冥這個二五仔隔三差五就來挑戰一番,一來二去,玄蒼終於被他的誠心打動,肯認真對待這個無聊的對手,兩人甚至還時不時的坐而論道。

不過遵循大道無為的仙尊,和信奉以強為王的魔尊從來談不攏,每次都不歡而散。

淵冥天天是被玄蒼氣得紫眸冒金星,跳著腳下山,還要嘀嘀咕咕道:“你和扶桑神樹兩個欺負我一個!”

仍然不會說話的扶桑神樹每每哭笑不得。

打打鬨鬨的日子裡,扶桑神樹衍生出三足金烏。她快樂的看著三足金烏長大、成熟、逐日而去。

然後開始著急了。

她為什麼還不能化形?

她也想同玄蒼一樣自在快活地行走。

扶桑神樹連自己擁有軀體後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想好了——

她要跟玄蒼好好吵一架。

玄蒼自己收了凡人為徒,漸漸有了歸墟仙宗,整日被不聽話的長霄、霓玉、無妄和昊元惹得煩不勝煩,偏偏非要怪到她頭上。

“若不是因為你,我才懶得管這些。”玄蒼這樣說。

扶桑神樹覺得他滿嘴歪理,玄蒼卻理直氣壯得很。

那日暴雨,山上有凡人,扶桑神樹特意撐開葉冠給他們躲雨,不就是想要照顧這些小屁孩嗎?

教人修煉真的很無聊,他寧可去揍淵冥。

但看在扶桑神樹這麼努力的份上,他隻能勉為其難了。

玄蒼不說,扶桑神樹壓根不會了解,她就這樣憋著氣,對靈智化形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沒過幾年,扶桑神樹的靈智突然化生出形體。

她可以脫離本體神樹了!

她蹦蹦跳跳地看著自己的手和腳,不再是黑枝綠葉,而是白嫩嫩的女郎的軀體。

和淩酒酒幾乎一樣的軀體。

女郎生來愛俏,她也不例外。

少女隨手一轉,與虛空中凝出水鏡,打量著自己的樣貌。

圓圓的杏眼,略翹的鼻子,恰到好處的嘴。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美人,但這不妨礙她感到滿意。

少女又對著水鏡齜牙咧嘴,練習了幾個生氣的表情,這才指尖一抖,讓水鏡變為月白靈蘊,還歸仙山。

由此,扶桑神樹靈智所化的少女躊躇滿誌,二話不說就要去找玄蒼理論。

可是她邊走邊納悶。

奇怪,玄蒼今天怎麼不在樹下修煉?

一聲驚雷打斷了她的思考。

少女看著風雲驟變的穹頂,積蓄的烏雲像是打翻的墨盒,幾道丈寬的白雷轟然而至。

是突破大乘的天雷劫。

她來不及思考,追著雷光奔跑,很快看到了天雷正中盤腿而坐的黑衣青年。

見青年闔目安然,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可是氣還沒有喘勻,便見一道天雷劃破天際,直衝玄蒼。

一瞬,亮如白晝。

許是玄蒼代表整座仙山渡劫,這道天雷的威壓遠超普通的大乘天雷劫。

玄蒼很可能無法承受這道驚雷。

少女行動快於思考,飛快地撲倒在青年懷裡。

玄蒼臉色突變,因看清懷裡的少女,本就蒼白的麵色幾乎褪去全部血色。

天雷同時落在兩人身上,像是重錘將溫軟的少女壓進他懷裡。

玄蒼抱緊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懷裡的女郎。

正對上月亮一般明亮的眼睛。

“玄蒼,我是扶桑神樹。”少女在雷劫的劇痛中勉強彎出一個笑來,單單純純地介紹自己。

玄蒼如深山幽穀般平靜的眼色裂開,眸光在霹靂雷電裡似山海崩壞般顫抖:“你不該在這裡。你怎麼會在這裡?!”

少女不喜歡他這樣凶巴巴的態度,卻又不想把所剩不多的時間用來爭吵,隻用自己嶄新細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緊繃的麵頰,苦苦撐著眼皮,道:“玄蒼,我可能要睡著了。”

“彆……彆睡!”青年脫口而出,卻沒能留住奄奄一息的少女。

靈智因雷劫退化,玄蒼眼睜睜地看著懷中的少女變成一捧帶著碎閃的細光。

消失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