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試試,後麵還可以啦。”燕昭語氣挺輕鬆。
“……”
哪裡可以了,騙子。
“他不認罪的話,也沒有必要跟他爭論,做好釋法說理就可以。”
“嗯嗯。”
“當然你可以說一些‘證據很清楚,不認罪也照樣起訴’‘看你的認罪態度’之類的話。和偵察階段的訊問不一樣,你要注意一下側重點。”
“嗯嗯嗯。”
沒被罵就挺好,唐曉玥對自己要求並不高。
下午她在整聽證材料,問燕昭說:“申訴人有聯係過你嗎?”
燕昭點了頭。
唐曉玥對申訴案件比較怕,倒不是因為案件本身,案件本身的話,申訴理由基本是不成立的,規則框架內沒有那麼多冤假錯案。她怕的是申訴人,申訴人比較有執念,對法律規定往往不認可,她閱曆不深,總覺得很難溝通。
“申訴人說什麼了呀?”唐曉玥搞不懂這有什麼好申訴的,“有信息嗎?我看一下?”
燕昭遲疑,沒有回答。
“不是吧,”唐曉玥福至心靈地問了句,“他罵你啦?”
燕大公子笑了:“還能是什麼?”
“要我就拉黑了。”唐曉玥挺焦慮,她並不想和當事人聯係,但這些是不得不做的事。
“心態不好呀。”燕昭調侃了句。
唐曉玥也知道自己心態不對,和當事人溝通對話原本也是工作,本身就是會碰到的事情,可她就是自作主張,默默把某些事項列為了不必要。
當初為什麼更喜歡行政呢?因為她不想麵對矛盾,不想有情緒波動,不想去解釋明了的問題,不想承擔額外的壓力。她是那種看新聞都要避開所有悲劇的人,可是說實話,有這麼理想的情況嗎?
燕昭勸了句:“工作來了,做就行。碰到問題了,解決就行,不要想太多。”
這話不知為何令人有些觸動,小姑娘抓抓頭發,默默記住了。
解釋給人聽,用大家聽得懂的話解釋給人聽,對唐曉玥來講,有一點難度。她需要找到邏輯、抓住關鍵,理清對方糾結的點,並一步步拆開來講解清楚。
這件事本身就很有挑戰性。
網上很多法律相關的社會熱點,底下評論錯誤百出,都是些很基本的問題,但是很少有人會去費心解釋。
為什麼呢?
可能因為太基本了吧,也可能因為解釋了沒人聽,或者是已經解釋過無數遍了,但這些問題依然層出不窮。
當然如果你問唐曉玥,她隻會得出一個固定回答——老天,我不想加班。
哪個法律人會在下班以後搞普法呀,這是什麼義務勞動呀,律師還要收谘詢費的好嗎,一個小時五百起步(羨慕)(劃掉)的好嗎?
最近幾天,唐曉玥搞材料搞到失眠,但這隻是一小部分,大頭還是在燕昭那裡,不知道燕大公子有多少壓力,唐小妹妹反正是受不了啦。
申訴的這個案件,采用了簡易聽證的形式。申訴人不服判決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被告人未出麵道歉,一個是覺得法院判處的刑期太輕。
唐曉玥焦慮的點也很簡單,交通肇事案,案子是簡單,人情卻非常複雜。比方說要不要墊付,要不要給聯係方式,是讓保險公司處理了就好,還是私下要去登門道歉。
道歉的話,會被打被罵,加重矛盾嗎?保險公司處理的話,就算賠償金能到位,但人心真的能和解嗎?
問題有很多,現實不是框死的條文,無法機械化程序化處理,而這些規定以外的內容,就是唐曉玥不喜歡,並且試圖回避的矛盾。
聽證會在一個多星期後舉行,原案檢察官是燕昭,燕昭的釋法說理很清楚,幾位聽證員充分聽取各方意見後,也從中立角度進行了評議,申訴人最後簽了承諾書。
但是結束後,唐曉玥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燕檢。”
燕昭一臉防備:“這麼叫我乾嘛?”
唐曉玥蹙眉:“他之前有和你溝通過嗎?”
申訴案子,申訴人是有怨言的,給承辦檢察官發信息打電話是很常見的情況。
燕昭點了頭。
“他罵你啦?”唐曉玥又問了一遍。
上周燕昭沒有明說,但現在事情已經結束了,小姑娘確實有點好奇。
出乎意料,燕昭否認了。
“也不是。”燕大檢察官說,“人家就是表達自己的想法。”
“……”
說得這麼清新脫俗。
唐曉玥正想表示同情,話還沒出口,就聽燕昭輕飄飄道:“聽證會的文稿你來寫哦。”
“……”
好吧,還能怎麼辦?我額都被罵了,我寫個文稿也不算什麼吧。
“我感覺我受不了這些。”唐曉玥說,“進法檢三年就得抑鬱,我能撐到現在就不錯了。”
“……”
燕昭沒接這句話,隻默默按了電梯。
這次聽證會是檢察長主持的,邀請了網格員、人大代表、人民監督員等作為聽證員,旁聽的還有十幾個居民代表。普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要考慮法律效果,也要考慮社會效應,要效率,也要準確度。案件質量終身責任製,壓力那叫一個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