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八(2 / 2)

葉遇的父親氣得摔了碗,罵他心比天高。

“你知道現在村裡人怎麼說我和你媽嗎?知道他們怎麼說你嗎?你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去打工呢?考試考試考試,你是讀書讀傻了嗎?隻知道考試!”

葉遇的母親也哭,“算了吧小遇,咱們葉家沒這個命,你就是拚死了,你也考不上啊,你就乖乖的去打工吧,這打工不也能賺錢嗎?總好過你現在被他們笑好啊。”

葉遇看著暴躁的父親,哭泣的母親,陌生又迷茫。

他覺得自己好像跳了出來,不在他的身體裡,覺得自己仿佛接受不到這躁動又多樣的情緒,隻能呆呆的看著,說不出話。

葉遇天還沒亮就出了門。

他出門的時候,看到了天上有飛機飛過,他仰著頭望著,心想,他什麼時候才能去坐飛機呢?

鎮子裡沒有專門的複讀學校,葉遇隻能跟著這一級的高三再讀一年。

同村的人看到他,笑他考了三年都沒有考上,說他癡心妄想,癩蛤蟆心比天高。

“他們家還指望他成為金鳳凰呢,結果根本就是隻癩蛤蟆。”

同學哈哈大笑。

葉遇覺得自己臉上刺的難受,——他現在聽的金鳳凰三個字都覺得羞恥,覺得臊得慌。

同村的學生回去就告訴了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轉頭告訴了鄰居。

鄰居笑著對新媳婦道,“你看吧,我說什麼來著,我就說他今年肯定也會考試,我可真是太了解他了。”

沒一會兒,大家就都差不多知道了,都笑了起來。

他們早已經從最開始的羨慕變成了現在的奚落和嘲笑。

仿佛這個時候踩上一腳,就可以讓自己看起來高高在上一般。

他們看到迎麵走來的葉遇父母,問他,“葉遇還在讀書呢?這都幾年了?四年了吧?大學都該上完了呀哈哈。”

“是考了四年,讀了六年,再讀下去,就和抗戰的年份差不多嘍。”有人糾正道。

“可快彆說了,這讀了這麼久,不就是想當大學生嗎?範進都能考到五十多歲呢,葉遇肯定也行。”

葉遇的爸媽臊的和他們嚷了起來,對方扔了手裡的瓜子皮陰陽怪氣道,“嚷什麼呢,又不是我們不讓你們這金鳳凰往出飛,這不是你們這金鳳凰飛不出去嗎?這麼多年了,我看這怕不是鳳凰,是掉毛的雞 吧。”

葉遇的父母氣得和村裡人打了起來,打完後,又為葉遇的不懂事而悲傷。

他們找到了學校,勸葉遇放棄,可葉遇很堅持,葉遇的父親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說他不懂事,從來不考慮父母的處境,從來看不清自己。

葉遇當著辦公室老師的麵挨了這一巴掌,他看著自己急躁又焦慮的父母,感受到老師投向自己這裡的目光。

他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很可憐,至少在老師的眼裡一定很可憐。

他好像很難受,無法承受,可是又仿佛跳出了自己的身體,看戲一般,呆呆的站著,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最終還是沒有離開學校。

他還是想要實現自己的夢想,想去他沒去過的地方,坐他沒坐過的飛機。

可他偶爾複習寫卷子的時候,也會想起他父母痛苦的神情,想起向堅笑他“這是第幾次了?第四次了吧?”,想起村裡人說“就他們家那樣,還想出個大學生,真以為自己祖墳冒青煙了啊”,想起他爸媽說“你沒這個命,認命吧。”

臨近考試的時候,葉遇病了,他拖著病體去了考場,意識模糊的答著試卷。

他隱約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村子裡,從村頭走到了村尾,從村尾又走到了村頭,他不知道他想乾什麼,他兜兜轉轉的走來走去,卻似乎走不出去。

他看到風箏掉了下來,他跑過去撿了起來,卻發現風箏沒有線,他沒法讓它飛起來。

他迷迷糊糊的答著題,耳邊總是嘈嘈雜雜。

一會兒是他爸媽說他心比天高,一會兒是村裡人挖苦的叫他“金鳳凰”,一會兒是曾經的工友勸他不都是一樣的工作、結婚、生孩子。

所有人都在拉著他,想讓他停下來。

一年,兩年,三年,年年如此。

葉遇不是很明白,他隻是想實現自己的夢想,為什麼都要笑他。

他很努力的想忽略掉他們,一個人堅強的往前走,卻發現他好像越走越慢了。

葉遇的意識慢慢混沌了起來,他的筆還在寫著答案,可是他的腦子已經沒法準確的思考了。

他在最後的作文上,寫了“命”這個字,他不知道他的命是什麼,但是……但是什麼呢?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寫這個字是為了什麼。

不出他的所料,這一次,他依然成績很差。

村裡人已經習慣了,葉遇的父母也習慣了,甚至連葉遇自己好像也習慣了。

他攢的錢花完了,他重新去找了工作,開始繼續掙錢,看書。

他蹲在馬路邊,看著夕陽沉下去,一天又結束了。

每一次都一樣,每一天都一樣,每一年都一樣,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從來沒有變過。

還是他十八歲的時候那樣,但是他已經二十二歲了,他已經重複了四年了。

向堅從修車廠出來,看到了他,叫他,“喲,金鳳凰,怎麼今天沒回去看書啊?”

葉遇看著他抽著煙,站在夕陽下,——就連向堅的嘲笑,都和十八歲時的一樣。

葉遇站起身,往回走去。

他第一次開始懷疑人需要夢想嗎?

或許沒有夢想,人才能活的更輕鬆吧。

葉遇扔了自己的書,點燃了自己的練習冊,他學會了抽煙,和大家一起喝著酒打著撲克。

他的父母欣喜的發現兒子變正常了。

他們拍著他的肩膀,說,“這就好,這就好。”

葉遇笑的聲音很大,心裡很悲傷,他在鮮花盛開的院子裡抽了一晚上的煙,迷茫的抬起頭,卻再也沒有看到天空有飛機飛過。

他再也沒有夢到風箏了。

二十五歲的時候,葉遇結了婚,結婚對象是鄰村的一個女孩兒,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漂亮,向堅他們拍著他的肩膀說他賺了。

葉遇就也笑,說他賺了。

他們說起了曾經的事情,向堅說,“你現在想想,你當時是不是傻啊,非要考個大學,還不如早早地就放棄,這會讓早就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就是。”其他人笑道。

葉遇見他們笑,就也跟著笑了起來。

笑聲敞亮,十分喜慶的樣子。

窗外下雪了,一個晚上,就積了厚厚的一層。

葉遇送他們離開時,突然想到了曾經的自己,那也是一個晚上,他蹲在生機盎然的夏天裡,抽了一晚上的煙,哭哭笑笑的,恨不得死在那個夏天,死在這無邊的黑夜裡。

可那已經遙遠的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他看著白皚皚的白雪,安靜的站著。

大雪落下,落在他的身上,他就像一個停滯的不會思考的雪人。

許久,葉遇拿出了煙,點燃了手裡的煙。

他一口一口抽著煙,最後,煙滅了,他的故事也結束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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