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裡的葉孤城與西門吹雪相對無言。
坦白說, 如果是記憶恢複之前，麵對陸小鳳把西門吹雪拖入局麵這件事, 葉孤城的選擇一定是把西門吹雪一起算計了。
可是……葉孤城抿了一口茶水, 垂下了眼簾。
就算是葉孤城, 也不願意一而再則三地算計自己的朋友，前世算計了一遍這輩子又算計幾遍，尤其這個人是西門吹雪。
嘖, 其實白雲城主還有一點不坦白的，就是他對於自己這個知己感到了微妙的心虛。
所以葉孤城直接將西門吹雪帶出了這個局中。
皎潔的月光下, 沒有人看得出葉孤城的煩惱，葉孤城的煩惱也越發增長。
他或許應該向西門吹雪坦白全部。葉孤城想。
……不，果然還是該收拾陸小鳳了。
在兩個人的沉默中, 還是西門吹雪先打破了兩人相對無言的情況。
“葉城主。”
葉孤城抬起眼簾，看向對麵的白衣劍客。
西門吹雪的眼睛是漆黑的, 注視的時候很容易給人一種在凝望深淵的感覺，就像注視葉孤城的琥珀色眼眸時會感覺到乾淨清澈。但是葉孤城知道，西門吹雪的人也許是這個江湖上最簡單純粹的, 因為對方的世界很簡單，一把劍、幾個朋友就是一切。
至少比十幾歲就接手了白雲城的一切從此永遠陷入算計彆人和被彆人算計的葉孤城簡單得多。
葉孤城是羨慕過西門吹雪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
西門吹雪有著他不能做到的一切。
無垢無暇，無拘無束。
純粹執著，誠心正義。
西門吹雪道：“我近來遇見了瓶頸。”
一句話把葉孤城飄回到很久以前的思緒扯了回來，他難掩訝異地看著西門吹雪。
葉孤城的目光在短暫的訝異後就是微妙的，帶著些古怪和茫然摻雜在一起的微妙。
沉默了片刻, 葉孤城斟酌道：“……劍道本來就不是可以一往直前的。”
所以會陷入瓶頸很正常，像是葉孤城，在大宗師的門檻前就卡了好幾年。
所以葉孤城不明白為什麼西門吹雪要對他說這個，因為陷入瓶頸對一個劍客來說太正常了，西門吹雪說起這個……難道是想問問他的想法？
葉孤城的茫然就是來源於此。
倒不是葉孤城不願意為自己的知己做些什麼，隻是兩人的劍道是徹底不同的，大宗師歸根到底是心境的突破，無情道所需要的心境是什麼……等等，葉孤城還真的知道。
是斬情。
上上輩子，西門吹雪就是通過在兩人決戰中殺了葉孤城，完成了斬情，突破了境界。
葉孤城甚至知道，西門吹雪所斬去的情，最重要的不是他與孫秀青的愛情，是他自己的死亡帶走的牽絆。
葉孤城的死帶走了西門吹雪對於世俗的牽絆，因為在葉孤城死亡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一個人懂西門吹雪的劍，西門吹雪的劍道之路上又隻剩下了寂寥。
西門吹雪的目光一直凝滯在葉孤城身上：“我知曉。”
葉孤城道：“西門莊主在猶豫什麼？”
安靜再次在兩個人身邊環繞，片刻後，西門吹雪突然道：“葉城主可願意與我試劍一局？”
這次輪到葉孤城沉默了一次，但是沉默隻是短暫的，然後他道：“好。”
試劍不需要用上真正的劍，這隻是一場小小的比試，兩人折了樹枝，在這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院子裡比試了一場。
這不算正式的一場比試，來得很突然，結束得也很迅速。
葉孤城在不到二十招內就挑飛了西門吹雪手中的樹枝。
西門吹雪的神情很平靜，但或許臉色又有些蒼白，葉孤城不太能確定，因為西門吹雪的膚色一直都是呈現著一種蒼白的感覺。
但是那不重要了，因為葉孤城已經知道西門吹雪的心結在哪裡。
兩人重新坐下，舊的茶已經涼了，葉孤城便重新煮了一次，為西門吹雪斟上。
葉孤城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道：“你的心不靜了，為何？”
西門吹雪承認了：“確實。”
他接過茶，卻沒有喝。
也沒有說自己為什麼心不靜。
但他沒有說，葉孤城大概也猜得出來是什麼原因。
葉孤城生平頭一次感到了些許無奈。
西門吹雪這個情況……是需要人哄得吧？
大概吧？
但是白雲城主精通的事情不勝其數，其中絕對不包括怎麼哄人，如果他會的話……葉孤鴻的叛逆期估計永遠不會到來。
西門吹雪焦躁的原因和葉孤鴻叛逆的原因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葉孤城被影響得都有些難耐了，他真的不知道怎麼開口。
南海這邊沒有萬梅山莊的梅花，但是這個院子裡栽了幾棵桃樹，繁繁複複的粉白在風過時會墜下一兩朵，也會帶來甜膩過頭的花香，但風帶到兩個白衣劍客身邊的時候已經是淡淡的了。
粉白打著圈墜了一朵又一朵。
片刻後，似乎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葉孤城的目光注視著另一名白衣劍客，道：“西門吹雪，我在等著你。”
這是葉孤城第二次在西門吹雪麵前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喊“西門莊主”。
西門吹雪的目光顫了顫。
“……好。”他道。
如果此刻有一個外人在場隻會覺得兩人的對話莫名其妙，但是西門吹雪這個當事人不會，他理解葉孤城就像葉孤城理解他一樣。
所以葉孤城可以輕易拂去西門吹雪的焦躁，讓西門吹雪平靜下來。
西門吹雪的眼睛裡帶上了淡淡的笑意。
庸人才自擾，難得西門吹雪做了一回庸人。
到底西門吹雪還是受到了玉羅刹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