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一)(1 / 2)

南海有許多溫暖的海島, 其中最繁榮最美麗的一座, 名叫飛仙島, 為南海群島之首,統領著大大小小的海島與南海海域。

飛仙島上有一座城, 名叫白雲城, 這座城的主人被稱為白雲城主。

這一代的白雲城主曾經是一個幸福的人, 他有一個美麗的妻子,但是在妻子身亡之後他就隻剩下了一個孩子——好在還有一個一個孩子。

那是一個過分好看的孩子,有著一雙遺傳了父親的琥珀色眼睛, 容貌大概更像他的妻子,孩子的母親?總之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

想到自己的孩子, 城主麵上露出微笑,衝淡了妻子過世帶來的悲痛。

白雲城主很早就發現自己的孩子有著過分安靜的性格, 哪怕隻有兩歲, 冰雕玉琢的小娃娃已經可以獨自在房間裡安安靜靜坐上一天,不哭不鬨, 不需要侍女哄, 甚至對此是拒絕的。

城主本來覺得很放心,但是漸漸地城主府裡麵已經有流言冒了出來——少城主可能是個傻子,不然怎麼不會哭也不會笑?

這個時候的城主府還不是二十幾年後的那一個, 城主威嚴不夠,便總會滋生一些不好的東西。

但是一向脾氣溫和的城主第一次發了大火,狠狠收拾了一頓城主府,府內的流言蜚語平息了, 但是城主也不得不重視起自己兒子的問題。

他隻有一個孩子,夫人因為某些原因過世了,他不願意再娶,所以白雲城的未來隻有膝下獨子可以承擔。

城主給自己的獨子取名“孤城”,名字來源於“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這句詩,用這個名字來表現他對獨子寄予的無限期望。

傻子?怎麼可能!

城主確定自己的兒子不是傻子,反而還聰明得過分,隻是太過於安靜了,小孩子明明應該盛滿懵懂天真的眼睛裡被淡漠冷靜取代,看什麼都是淡淡的。

幼童好奇的一切他都不感興趣,甚至隻要彆人不主動和他說話他都不會回應——哪怕是主動開口也不一定會得到回應。

小孤城隻有在看著自己父親的佩劍時眼睛才會特彆的明亮。

城主也發現了這一點,疑惑地觀察了自己的孩子許久,最終日常練劍的時候把他帶上了。

城主的劍術很不錯,但是在江湖上真的沒有什麼名氣,畢竟他對於自己的定義是白雲城主城主,而不是白雲城劍客,學習劍雖然也有愛好原因存在,但更多的是為了震懾南海不安分的那群附屬。

城主抱著小孤城到了練武場後就把小孤城放得遠遠的,讓侍女看好他,然後練劍去了。

侍女覺得困惑,少城主才多大一點?城主您帶少城主觀看少城主看得懂嗎?

事實證明小孤城不愧是未來要成為劍仙的人,他看沒看懂誰也不知道,但是已經表現出了對劍極大的興趣。

城主日常練劍結束後,小孤城就走了過來,不同於同齡那些走路歪歪扭扭的小孩子,小孤城這個年紀走路都是腰杆筆直的,看著很沉穩。

城主挑了挑眉,想看看自己兒子要做什麼。

“父親,要。”兩歲大的葉孤城看著自己的父親,兩人過分相似的琥珀色眼睛對視著,然後後者嘴角一抽。

城主一把把小孩兒抱起來,然後認真地說:“不行。”

才兩歲,練什麼劍?城主想。

小孤城看了他一眼,便沉默地低下頭,不再開口了。過了幾瞬,他又掙了掙,示意父親放自己下來,城主便把他放了下來,然後看著自己兒子一言不發地走了。

侍女看了看城主,又看了看板著臉的少城主,然後追著少城主走了。

城主:“……”

白雲城主陷入了兒子的單方麵冷戰中,為期十天。

城主:“……”

最後城主用玉打了一個小劍的墜子,才哄好了自己過分高冷的兒子。

城主漸漸確定了,自己兒子不是安靜,是過分高冷,看著彆人的目光也不是淡漠,而是“我不想理會你”的冷漠“蔑視”。

這可不行。小小年紀就像不食人間煙火一樣,將來怎麼管理白雲城?城主陷入了擔憂與糾結。

但是再怎麼糾結,小孤城還是那個小小年紀就高冷無比的小孩子,而且不是怎麼聽話的小孩子,因為城主逗他從來就沒有成功過,想把人哄得活潑些也不可以。

就是在城主一天天的糾結中,時間過得飛快,至少在白雲城主眼裡是,不然怎麼一眨眼當初還沒有他大腿高的小孩子就長到了他的腰那麼高呢?

他們也越來越疏遠了。

葉孤城是白雲城的少城主,而白雲城的少城主是城主獨子,葉氏一脈曆代坐擁這座島、這座城,白雲城的子民擁護他們的城主,葉氏一脈也要承擔著這座城的責任。

葉孤城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座島將來會是他的,屬於他,也是他的責任。

城主常常和他說:“阿城,你是未來的白雲城主。”

第一次是在四歲。

四歲的葉孤城已經很聰明,但對於白雲城主這四個字的分量還是不清楚,隻是察覺到父親的臉色很嚴肅,於是他也認真點了點頭,算是給自己父親一個麵子。

城主看著他,手微微抬起來,似乎是想抱抱自己的孩子,但最後又放下了。

葉孤城不喜歡大人的親昵,而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城主也不再像一個父親對待孩子一樣親近自己的兒子了,父子倆的相處越發疏離起來。

大概是因為城主越來越把他當成白雲城的少城主、未來城主,而不是自己的兒子吧。

白雲城的子民都知道,少城主就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白雲城主,沒有任何其他可能。

就像葉孤城的名字,“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城主從來沒有掩飾過這一點。

葉孤城對於劍的喜愛從來沒有掩飾過,甚至連城主府的下人都知道他們少城主喜歡劍,並且很小的時候就會看城主練劍,可以安靜地看上很久,直到城主停下。

隻是城主一直不允許葉孤城練劍,理由是他年紀小。

葉孤城六歲那年,城主得了一塊海外寒鐵,聘請了最好的鑄劍大師,然後打造了兩把劍。

“阿城可是喜歡劍?”城主問。

葉孤城點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城主手中的劍。

城主便把其中一把劍交給了他:“可要給這把劍取名?”

劍鞘入手冰涼,葉孤城卻很喜歡,在上麵摸了摸,然後思考了一下:“……飛虹。”

城主道:“那從明日起,阿城就要好好習劍。”

葉孤城點頭,目光依舊沒有分給自己的父親。

隻是城主的神色忽然認真起來,看著自己的孩子:“阿城,你手中的劍,是用來守護白雲城的。”

“明白嗎?”

葉孤城抱著這把劍,指尖在冰冷的劍鞘上摸了摸,然後點了點頭。

於是葉孤城開始習劍。

他還不知道所有幾乎劍客在初學劍的時候都是用木劍學習的,所以在城主冷酷無情地把飛虹放到一邊扔給他一把小木劍後差點把木劍給捏斷了——葉孤城天生力氣大,稱不上天生神力,但是比許多成年男子還大就是了。

最終在城主的解釋下,高冷的少城主接受了這個說法,冷冷看了一眼自己父親,跟著城主請來的師傅走了。

城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受到了老父親的心塞。

這一年葉孤城六歲,也是同一年,在遙遠的西域,有一個未來會對葉孤城很重要的人出生了,他們之間擁有著最深的糾葛,哪怕他們一生之中相處短暫,第二次見麵的時候已是持劍相向,雙方注定有一人死。

葉孤城喜歡劍,熱衷於練劍,仿佛就是天生為劍而生的,最初老城主請來的師父不到三年就向老城主告辭了,臨走前對老城主說:“少城主是天生的劍客,我沒有資格稱少城主的老師,如今也沒有什麼可以教給少城主的了。”

對方重複道:“少城主是天生的劍客。”

“會是未來最好的劍客。”

那名劍客見多識廣,在江湖上的名氣也不小,當初是受了城主的救命之恩才會來教一個小孩子習劍的,也是因為城主的救命之恩,讓他在猶豫了一會兒後說出了自己的猜想:“少城主的情況看起來很像天生劍心。”

城主對天生劍心也有所了解:“天生劍心?”

劍客道:“天生劍心者,生而識劍。”

對於兩人的談論,一邊抱著飛虹的葉孤城一言不置,甚至神色冷淡。

城主看了眼他,然後客氣地送走了那人。

在那以後葉孤城就是獨自練劍了。

城主偶爾看過一次之後,似乎就對看葉孤城練劍產生了興趣,如果不是城主總是神色複雜,那麼葉孤城可能會以為城主對這一切很滿意。

事實上城主是不太高興的,葉孤城感覺的到,但是不知道原因。

那也不重要,因為這個時候的葉孤城眼裡隻有劍。

直到有一天,城主對葉孤城說:“阿城,你要先學會怎麼做一個城主。”

葉孤城抬起眼簾看著自己的父親,擦劍的手頓住了,片刻後,他點了點頭:“……好。”

葉孤城其實不怎麼喜歡像父親一樣麵對永遠處理不完的公務,他喜歡劍,喜歡每一次揮劍時的平靜,他享受劍,甚至享受練劍時的孤獨寂寞。

但是葉孤城不僅僅隻是葉孤城,他還是白雲城的少城主,未來的城主,責任這兩個字從他出生起就壓在了他的身上,比飛虹帶來的重量更沉重。

白雲城子民給了葉孤城尊貴的身份,所以他也承擔著這份尊貴帶來的責任。

葉孤城隱隱約約明白,比起一個武功高強的劍客,白雲城更需要一個好城主。

於是葉孤城將每日練劍三個時辰壓縮到了每日練劍兩個時辰,還有一個時辰用去學治理之術。

在此後他的人生裡,每日練劍兩個時辰的習慣便定格了。

葉孤城很聰明,所以不久後城主又聽到了教葉孤城治理之術的老師稱讚“少城主日後一定會把白雲城管理的很好”。

城主便對葉孤城露出微笑,但微笑中又帶著些許複雜。

葉孤城還是日複一日地練劍,學習怎麼做一名掌權者。

葉孤城越來越沉默,不,說是沉默也不對,他隻是學會了喜怒不行於色,哪怕是麵對自己最喜愛的劍,也不會過分表露情緒,隻有身上的氣勢日漸增長。

十歲那年,葉孤城身邊發生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一是他多了四個近侍,分彆叫做驚鴻、照影、明月、清風。;二是他那失蹤已久的二叔回來了,帶著一個小娃娃,名叫葉孤鴻,然後把葉孤鴻扔下後又消失了。

三是,葉孤城不再滿足於在城主府裡練劍,第一次,他來到了海岸邊習劍,麵對波瀾壯闊的大海,心臟的跳動逐漸加快。

每天麵對瞬息萬變的海洋,吹著鹹腥的海風,也會進到海裡,真正感受大海。

在大海的波瀾壯闊與瞬息萬變下練劍,葉孤城的劍產生了自己的形態。

然後就是,形成了自己的劍法。

葉孤城不需要學習江湖上任何劍法,天生劍心者對於劍的領悟是不可思議的,彆人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毫無意義,他們的劍術會在學習時間日漸增長的時候生出自己的一套。

葉孤城給自己的劍法取名天外飛仙,除了劍法本身的特色外,另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自己生活的地方叫做飛行島。

海麵上,少年劍客在驚濤駭浪中揮出一劍。

沒有任何話語可以形容這一劍的燦爛,海麵為這一劍之威生生被被斷開,兩側卷起滔天巨浪,年輕的劍客則是轉身回到海岸上,一身白衣除了微微的濕潤外不見任何狼狽。

葉孤城卻是皺了皺眉,轉身往城主府走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葉孤城把飛虹交給了守在門口的照影,房間裡掐著時間準備好了熱水,可以讓少城主一回來就沐浴更衣。

十四歲的葉孤城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白衣墨發,卻不像濁世公子,而是已經有了上位者的氣勢,一眼看過去沒有任何人會把他當一個一般少年看待。

“少城主。”明月在葉孤城習劍回來後找了過來。

葉孤城用柔軟的絲綢擦拭著飛虹,淡淡問:“何事?”

是城主有喚。

葉孤城便去找了自己的父親,一路上看見城主府的下人都活動了起來,正在往各個地方掛上白燈籠和白布,把顏色鮮豔了物品都換了下來。

葉孤城幾不可見地蹙眉,腳步加快了幾分。

城主府的書房裡,城主對葉孤城道:“有消息傳來,你二叔過世了,我想把阿鴻送到武當去。”

葉孤鴻,是葉孤城的二叔的兒子,今年才四歲。

葉孤城問:“為何要送去武當?”

白雲城還養不起一個孩子嗎?

城主道:“我沒有精力管教他了,你也不能管教他。”

等他走後,他的孩子要適應他的位置,要承擔他的責任,要走一條更艱險的道路,所以隻能對不起阿鴻那個孩子了。

葉孤城的指尖微微一顫,他已經明白了什麼。

“……好。”良久,葉孤城道。

然後葉孤鴻就被送走了。

四歲的孩子還不明白什麼是分離,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永遠離開他了,小小的葉孤鴻被侍女抱上船時還懵懵懂懂地看著葉孤城,喚了一聲“哥哥”。

葉孤城沉默地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把一把劍放到他懷裡。

這是當初和飛虹一起打造的劍,是老城主決定給葉孤鴻的。

船最終慢慢遠了,直到看不見了,城主才收回目光,對葉孤城道:“阿城,對不起。”

葉孤城微微垂下眼眸,下一瞬又恢複了正常。

兩年後,葉孤城又聽到了這句話。

“阿城,對不起。”已經不再年輕的城主道,“但是,我真的要去找你母親了。”

葉孤城的母親,在生下他不久後就死在了白雲城的敵人的仇殺中。

這座束縛了城主一輩子的城池,城主守護了一輩子的城池,也帶走城主愛妻的生命。

或許從那一刻起城主就已經死了,活下來的隻是一具勉強支撐起白雲城天空的行屍走肉。

城主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