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2 / 2)

今天被打擾的隻是小半天,明天的話,卻是一整天呢。

這麼對比過後,祂投向跑得呼吸急促的那個女人身上的目光,就重新恢複平靜無波了。

奧利弗向她微笑點頭:“先帶我去這一帶最受歡迎的市場吧。”

她怔了怔,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不由得小聲確認了下:“您指的是,住在這裡的我們那些人會去的市場嗎?”

奧利弗溫和道:“是的。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她趕緊搖了搖頭,接著麵露為難道:“可那種地方,實在太臟臭了,您一定不會喜歡的,也不太可能會有您想要的貨物。”

穿著這麼乾淨整潔,談吐又這麼高貴優雅的紳士,她還是第一次見呢。

哪怕從著裝上看,應該隻是有些小錢的商人……

但她憑借直覺,還是認為他們的身份不會那麼普通。

“不用擔心。”奧利弗莞爾,並沒有多做解釋,隻道:“勞煩你帶我們去一趟。對了,請問你的名字是?”

自從父親離開以後,她還是第一次被當作一位體麵的小姐那樣對待,尤其還是這樣兩位耀眼奪目的紳士。

聽到“勞駕”和“請問”後,她不由得感到十分惶恐,半晌才回過神來,躬身回道:“先生,我是,我是……媞切兒。”

說出自己的名字時,她整個人都恍惚了片刻。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問起過她的名字了。包括那些心情不好時對她大罵著“到這個時候還擺架子,做作的表子”,心情好的時候會抱著她喊“漂亮的小東西”或者“女人”的男人,都從來不會在意她的名字。

“媞切兒。”

她聽著那道像夜鶯一樣悅耳動聽的嗓音,優雅地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後略帶笑意地說:“很美的名字,非常適合你。”

“……謝謝您,先生。”

她拚命地眨著眼,不想讓眼眶裡掉出會讓人掃興的、黏糊糊的眼淚。

隻是,在聽到對方喚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她仿佛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裡有個熄滅了很久的東西,忽然重新萌發出了一點星火。

奧利弗很快就意識到了,她絕對沒有誇大其實。

要不是有貓貓神的神力裹住他,確保那些汙泥不會真正沾染到他身上、並且隔絕了大部分的惡臭……他可能真的要丟臉一次,沒有勇氣踏進那汙水橫流的所謂市場。

尤其這還是在夏天,哪怕是在基本沒有天然光照能漏進來的狹窄角落,悶著的熱氣臭得極具衝擊性,簡直就像將一尾爛了一個多月的臭魚放進了蒸籠裡。

地上早看不到石磚了,踩上去的觸感軟綿綿的,大多是屠夫和魚販在處理當天貨物時,隨手撇到地上的動物碎肉、皮毛和魚內臟。

現在就像泥土一樣層層疊疊:最新鮮的疊在最上麵,腥氣衝天,每一隻踩在上麵的光腳都會濺起紅黑色的汙水;下麵的則呈半腐敗的狀態,臭得引來無數蟲蠅;而完全適應了這裡的生活的人們,根本不在意那些,隻若無其事地行走在各個臟兮兮的攤位前,詢問著價格。

這裡是連城市收稅官都不屑來的地方,也是完全不受行會商會管控的無法地帶——奧利弗隻瞥了那擺在發黴的木板上的魚肉一眼,就看出那絕對是放置了好幾天、或許是在河邊撿來的死魚。豬肉也是浮腫發白的,極有可能是一些因病被豬販處理、由他們進行“回收”的病豬死豬。

但即使是那種讓大多數人連多看一眼都不樂意的臭肉,對他們而言,都已經算得上是需要猶豫再三的奢侈品了。

這是自由民裡的最底層,是城鎮區最墮落、最陰暗的角落,顯然也將成為未來的瘟疫滋生的完美溫床。

甚至連他命令部下切身實地地收集資料、統計出來的那份報告裡,都對這樣的環境隻字未提。

哪怕他們心裡還堅信著自己還是高於奴隸的自由民,並以此為動力奮力在汙泥裡掙紮著。

但在其他自由民眼裡,他們就像是那些擺在貨攤上的惡臭貨物一樣,是這座城市牆上的難看苔蘚,是無處不在、卻難以根絕的臟臭垃圾。

他們是這座城市裡,被完全忽略的隱形人。

“我的神明啊。”

他輕聲說道:“這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出來看看的原因。”

媞切兒局促不安地站在一邊,儘可能隱秘地打量著這兩位大人的臉色。

她完全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來這種臟得完全不符合他們身價的地方……也不太敢相信,他們竟然沒有露出嫌惡的神色。

那位身形更高大些的俊美青年,神情打一開始就冷淡無比,目光更是從來隻在他的同伴身上逗留。

她隻意外接觸到他的視線一次。

僅那一次,就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並不是因為對方的眼神有多殘忍邪惡,也並沒有她接觸過的一些目光裡飽含的憎惡冰冷,可是……

在那些人眼裡,她至少是個“討厭的人”。

可在那雙沒有溫度、一片平靜漠然的金色眼瞳裡,她卻發自內心地感覺,自己大概,隻是一個物件?

——一個跟她腳下踩的臟泥沒有區彆的物件。

好在他絲毫不在意她的存在,隻專心致誌地盯著他的同伴看。

他的同伴,也就是那位擁有漂亮的微卷褐發的先生,與他就像是光與暗的對比,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

他那俊俏漂亮得像在發光的麵孔上,總是帶著讓她心跳瘋狂加速的美好笑意。

哪怕是對她這樣不起眼的垃圾,也一樣尊重溫和。

是啊。

她不禁垂眸。

尊重。

明明是她這些年裡熟悉了的一切,甚至昨天的她才來這裡,買過一條臭得不那麼厲害的魚,儘可能地做出了一道魚湯,給媽媽品嘗。

可現在,僅是看著這兩位先生安靜地站在這裡,就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恥,還有……

她猶豫了下,小心翼翼地再將目光放到了那位溫柔和善的先生身上。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位先生周身,似乎散發著一絲悲傷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