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早朝過後的一個多時辰後出現在四爺府大門前,雪地上被壓出兩道長長的車轍子。
蘇培盛踹了旁邊駕著馬車的小太監一腳,隻見他連滾帶爬地往大門邊跑去,隆冬的日子裡,大門緊緊閉著。
外頭的人想要進去,就得敲開小門,裡麵的人才會開了大門。
蘇培盛在外稟道:“爺,到了門口了。”
四阿哥轉頭囑咐:“等一下見了額娘的時候,可不許說你們在宮裡麵打架了。特彆是你……”盯著一個眼睛滴溜溜轉得非常靈動但偏偏長相上有些男生像的小女孩:“你說你這一次把十七叔打了,若是讓你額娘知道。”
小女孩急了,手一伸,捂住四阿哥的嘴。
“阿瑪,您說要瞞著額娘的。我不說,你不說。”又轉頭看看旁邊坐著的壞壞和暖暖,突然泄氣地耷拉著肩膀。
“壞壞不說,暖暖也不說。但是額娘那麼聰明肯定知道的。”好好扁了扁嘴,攥著小拳頭憤憤不平地說道:“誰叫十七叔欺負壞壞的,那是我罩著的。我都還沒有欺負夠呢,彆人怎麼能欺負,這還是長輩呢。阿瑪,您說是不是,我沒有錯吧。”
四阿哥哭笑不得。
他這性子和福晉那小心謹慎的行事,偏偏會生出一個好打抱不平的女兒。這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壞壞和暖暖兩個人多好,怎麼就一個好好。
四阿哥十分無奈。
他也是想要瞞著的,但暖暖臉上的傷瞞不住,彆看這個女兒是他們平日裡提到最少的,但卻是最緊張的。
更彆說,三個小孩子多少都有些小傷。
十七弟到底年紀比他們大一些。
以大打小,以多欺少。
也說不出來到底誰對誰錯,好在十七弟是長輩,雖說先動手的是好好,叫了四阿哥過去,也隻是讓他把三個小混蛋接回去。
這樣也好。
四阿哥心想自己還是能隔三差五地在宮裡麵見到孩子,宛宜作為嫡福晉雖有進宮請安的機會,但一個月裡見麵的次數也少。
想到福晉這一個多月,吃不好睡不香,總想著被帶到宮裡住的孩子們,現在接回來了,他自己壓力也小一些。
大門打開,馬車繼續往裡麵前進,到了垂花門後方才停了下來。
早有人去通知了宛宜。
宛宜心急得踮著腳,看著馬車遠遠過來,在麵前他停下,不等蘇培盛和小太監跳下馬車請安,就激動地喊道:“回來了嗎?是回來了吧。好好、壞壞、暖暖。”
“額娘。”
“額……娘,哇……”
“姐姐。”
突如其來的哭聲,把車裡車外的兩個大人給嚇壞了。
四阿哥楞了好一會兒,暖暖在聽到自家額娘的聲音後,終於忍不住心裡的委屈,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
“怎麼哭了,不哭。下回見到十七叔,我還揍他。”好好嚇得眼睛也紅了,但仍倔強地安慰暖暖。
“姐。”壞壞表情也不平靜了,從衣服裡掏出一塊繡了小黃鴨的帕子伸著手要給暖暖擦眼淚。
四阿哥無言地把暖暖抱到懷裡。
車簾子被從外麵掀開。
宛宜就看到裡麵的情形,心頓時漏了一拍。
“這……這是怎麼了?”
四阿哥看向宛宜,無奈地扯了扯唇角。
這要讓他如何說?說什麼才好?
燒了火龍的屋子暖烘烘的,一大桶一大桶的熱水被倒進沐桶裡,宛宜也沒讓其他人幫忙,自己用冷水調好了水溫,這才把三個小混蛋放進特製的兒童沐桶裡麵。
…三個孩子坐在一起。
這一次連古板規矩的四阿哥也沒有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要分開洗澡才行。
起因還是,宛宜出現在馬車裡的孩子的麵前後,很快就響起了哭聲二重奏,好好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壞壞是默默地掉眼珠子。
反正四阿哥心裡看得心疼,可又覺得好笑。
這算不算惡人先告狀,反正不管對錯,先哭上了。
但的確來說,三個小混蛋的哭聲不但讓宛宜心疼地跟著紅眼睛,四阿哥也是心裡悶悶的。一開始夫妻二人誰也沒有想把孩子們往宮裡送。
他們都是從宮裡麵出來的,自然知道裡麵的日子有多難過。即便是受寵的,那也有他的心酸。
隻是七月的時候,烏拉納喇家的覺羅氏沒了。
宛宜從娘家回來後,就要守孝。
本來這也是沒什麼的。
最多就是四阿哥可能要去其他人那裡消消火,但也有可能不用去,總之應該是跟宮裡麵沒什麼事情,不至於要把孩子往那裡麵送去。
隻是再時隔了五、六年後,這一年的八月太子妃有了孩子,宮裡還來不及歡呼高興,轉眼間就小產了。
隨後三阿哥府也是一下子沒了個剛出生兩天的男孩,這是三阿哥這一年失去的第二個兒子。
皇室裡的子嗣增加地那麼艱難,偏偏接二連三地沒了孩子。
太後一下子就病倒了。
也不知道誰提到了三個小混蛋,說他們是福星,宛宜再舍不得,四阿哥再怎麼把那個碎嘴的人戳骨揚灰,孩子們還是得送進去。
這一送,就是三個多月。
孩子長得快,一日日就見天地成長。
宛宜在宮外的日子,害怕小混蛋們會不會忘記自己這個額娘,總想著往宮裡去,可又身上帶了孝,怕宮裡人覺得晦氣,又駐足不前。
好在,總算是回來了。
三個小混蛋,還記得自己這個額娘。
但同時也似乎是受了什麼委屈。
脫光了衣服的小混蛋,身上的淤青就非常明顯了。宛宜雙手微微顫抖著,四阿哥心一沉,卻還是安慰道:“在宮裡已經讓太醫看過了,就是小孩子打架,說不得就是哪裡撞到了。”
“我知道,爺不用說了。”宛宜低著頭,熱帕子擦著三個小混蛋的身子,平靜地說道:“十七弟現在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又哪裡是故意的。小孩子吵嘴總是常有的,好好她們養得嬌,稍微力氣大一些碰撞到就會有淤青,這不算什麼事情。我知道不嚴重……”
聲音越說越小,宛宜哽聲說道:“我就是心疼。”他們長這麼大,輕不得重不得,掏心掏肺地養著。
就怕一個不注意,風吹過人都會沒了。
古代的孩子太難養了,皇家的孩子更不必去說。這樣小心翼翼對待,有時候小孩子胡鬨了,也讓舍不得動一根指頭。
現在卻是讓她看到進宮一趟回來“遍體是傷”的樣子,她怎麼可能平靜。可她能怪誰?不能怪。
也不應該怪。
隻是孩子們頑皮打架而已,宛宜默默告訴自己,真的不能去計較。總算是孩子們沒事,現在又平安回來了。
她可以守在他們的身邊,不用日夜擔心在宮裡好不好,會不會受欺負,會不會被……歎氣聲在屋子裡輕輕響起。
“額娘,我洗好了。”壞壞羞澀的聲音打斷了宛宜的哀傷,讓她沒辦法繼續。抬頭看到扭扭捏捏用兩隻小手捂著兩隻腿間的兒子,宛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是額娘的錯。”宛宜拿起乾淨的帕子擦了擦壞壞,把整個人抱了起來,塞到一旁的四阿哥懷裡。“屋子裡暖和,可也彆冷著,送到坑上去吧。那坑頭有藥膏,消淤血不錯的,爺若是方便幫著給壞壞擦一擦。若是不方便……”話沒說完,那男人已經抱著小男人去了炕邊。
四阿哥心道怎麼能不方便。
就是真不方便,他也必須想辦法讓自己方便。
離了額娘和兩個姐姐的身邊,壞壞總算是不害怕了,他拉了拉四阿哥的袖子,眨了眨眼睛說道:“皇阿瑪,弘皙哥哥是不是不喜歡我。”
四阿哥心裡一顫,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後麵的一大兩小,見她們沒有注意到這邊,才摟著壞壞問:“這次打架……”
壞壞皺了皺鼻子:“我看到弘皙哥哥了。”他還小,彆的不知道。但在打架的時候,看到弘皙在附近出現,身邊還跟著人。
若是他的話,看到弘皙哥哥跟十七叔打架,他肯定去幫忙,讓不要打架了。可弘皙哥哥隻是笑,然後在許多人趕來的時候,就不見了。
他當時不敢說,隻記得回來後要告訴阿瑪。
在壞壞的心裡,自己的阿瑪是最厲害的,肯定知道為什麼。
“壞壞,阿瑪喜歡你,額娘喜歡你。還有很多人都喜歡你呢,可就像你不喜歡棗仁糕,喜歡核桃糕,暖暖喜歡的是杏仁糕,每個人都有不喜歡的。阿瑪可有讓你一定要喜歡棗仁糕?”大道理現在說了他也是聽不懂,四阿哥隻能耐心地用最淺顯的方式告訴他。
壞壞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那我也不喜歡他了。”
四阿哥笑:“這可不好,你看你不喜歡吃棗仁糕,可有時候額娘讓你吃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吃下去了。”
壞壞糾結地皺起了小眉頭。
他還不懂。
四阿哥也不著急,揉了揉他的腦袋,把人往軟軟地褥子上一放,低聲道:“快擦藥膏,等你額娘來了,就不好了。”
壞壞兩隻小手趕緊捂住嘴巴,偷偷地從四阿哥的胳肢窩下望過去,見額娘沒有注意到,這才露出牙齒偷偷地笑了起來。
宛宜給好好和暖暖兩個人洗乾淨,也不知道兩個女兒哪一個更讓人心疼。身上的淤青是好好最多,但暖暖從見到自己開始表情一直是怯怯的。
索性一個用力,抱了兩個孩子一起。
或許真是當了額娘不一樣,潛力是無極限的,兩個孩子抱得也是穩穩地,同樣送到炕上。宛宜接過四阿哥遞來的藥膏。
“宮裡是個什麼態度?”
“就是小孩子頑皮打架。”
宛宜聞言蹙起眉頭。
四阿哥說道:“皇阿瑪肯定會查,但是大概最後也會是這樣。但總算孩子們回來了,你也不用夜夜睡不著了。”
宛宜扯了扯唇角:“吵著爺了。”
四阿哥沒有說話,隻是抱過因為淤青少很快就穿好衣服的暖暖低聲說道:“晚上跟阿瑪睡好不好,在宮裡有沒有想阿瑪。”
暖暖雙手摟著四阿哥的脖子,不說話隻用力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