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真龍其實有三個來源:一為兩條真龍的後嗣;二位真龍血裔修煉至高龍功而成,它們也被稱作為龍種;第三類則是如紀玉棠這般的人族修煉龍功而成。真龍族類子嗣稀少,而人族大多行氣道,極少會轉入龍道之中。真龍之中其實很大一部分是由龍種晉升而來的,不過這個過程極為艱難,大多數龍種都會卡在“化龍關”上,難以解脫。
眼前的這條螭龍有龍形龍身,但是缺了龍角,顯然是化生真龍失敗的那種,如果得不到機緣,他這一輩子都隻能夠是龍種、龍裔,而不是真龍了。其實龍種在北海的日子也不算差,背靠著龍宮城,幾乎無人會來刁難,可有了一就想有二,一幫龍種在外人的煽動下決定借真龍的血肉行功。
“來得正好,正缺你玄門修士血祭。”螭龍口中發出了古怪的“嗬嗬”聲,在晉升到了金丹期之後,他全然不懼眼前的築基修士,話音才落下,便往前一伸手,化作了龍爪朝著持劍的秦若水抓去。
秦若水麵色一變,身上法衣一蕩,在水光中撐開了一道金光燦然的華蓋,上頭垂落一道道如流蘇般的光芒。那龍爪與流蘇相撞,迸發出了激烈的響動,旋即又催生了數個漩渦。身為太元道宮的真傳,秦若水的身上自然是攜帶著法器,這使得他有底氣與金丹期的修士對峙。
另一頭藺恒見秦若水動手,神情也是一凜。他修的是“山河畫道”,山山水水俱可入畫意之中,此刻他伸手一抹,便見蜿蜒的水流化作了一條龍自圖中飛出,揮動著龍尾猛地朝著螭龍掃去。
這兩人都是八大仙門的真傳弟子,身上法器護身,一時半會兒難以攻破。螭龍的念頭一轉,便將視線落到了李淨玉和紀玉棠身上。其中一人是築基期的修為,另一個像是沒有法力的凡人。可能是借著什麼法寶遮掩了氣息,出於謹慎,螭龍並沒有對紀玉棠下手,而是將李淨玉作為突破口。
李淨玉輕嗬了一聲,她的根本經是水法,而且有“太陰之煞”,在這龍宮城中威力能夠拔高三四成。劫月天/衣上光芒流轉,碧海潮生水驅動著海中之水,層層疊疊的,形成了無數道溝壑,螭龍的攻勢在那溝壑中回轉,等落到李淨玉身上的時候,已經不剩多少威能,隻輕輕一拂,便將其抹去了。
一經交手,螭龍深感對方的棘手,而李淨玉他們卻是明了一點,這螭龍雖然修為提升到了金丹境,可它自身的神通未必能夠跟上,隻要能夠破壞他的龍身,便有機會將它殺死。三人視線對撞,身上法力一漲,不約而同地出手打向了螭龍。
螭龍神色微微一變,他的威壓不足以撼動麵前的敵手,對方的神通更是不好對付。他的麵皮抖了抖,伸手掐訣打出了數道龍雷,緊接著,自他的袖中飄出了一張閃爍著金芒的法符——這是他無意間得來的,一開始連元神境修士都能夠鎮殺。不過幾經使用,快要失去效用了,現在用來對付這三個小輩正好。
血祭缺乏人種可到雪原上去抓,但是要讓他們闖入龍宮深處破壞了儀式,那罪過可就大了。
法符自螭龍袖中飄出的刹那便擴大了不少,閃爍的金光刺眼灼目,在半空中顯現出了一枚枚神秘的道文。
“太始清儀封靈符?”秦若水望見了那張法符立即滿是錯愕地開口,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海中猛地生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如一張血盆大口猛地向著他們咬去!身上法衣上靈光浮動,但是在那幽暗的黑洞中瞬間破碎。在那股強悍的力量之下,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力!
李淨玉眼皮子劇烈地跳動,她借著水流身形一動,眨眼便到了紀玉棠的跟前。在被那漩渦吞噬的時候,她緊緊地扼住了對方的手腕,不準備鬆手。
漩渦卷走了海底的珊瑚和玉橋,隻餘下了一個近百丈寬的大坑。螭龍眉頭緊皺著,不明白怎麼會生出這樣的變化。好在那些雜蟲消失了。定定地望了片刻,螭龍漠然地一擺袖子,轉身就往龍宮中走去。
“解決了麼?”一道宏大的聲音傳出。
“解決了,隻是一群小雜蟲。”螭龍的聲音變得猶為恭謹。
那詢問的人“嗯”了一聲,又道:“等到那邊取來太陰之煞,這‘真龍轉靈大陣’便算是構建完成了。”
*
海淵之中。
一道巨大的裂口出現,緊接著便有數道人影被投擲了下來,狠狠地砸在了海底。
在那金光籠罩身軀的時刻,周身法力全數禁絕,此刻墜落在海底,要不是肉身已經到了築基,恐怕會在那股巨力之下粉身碎骨。好在身上還留有避水珠,要不然那恐怖的海水之壓會直接要了他們的命。
“嘶——”藺恒抽了一口涼氣,感知到法力都被封鎮,他的麵色十足的難看。
此刻的李淨玉無心管顧其他的事情,她的胸腔被擠壓,劇烈的痛感傳來,仿佛有一股力量要將她整個撕碎。她平躺在了地上,雙目無神,好半晌之後才澀聲道:“你可以起來了麼?”
被法符籠罩的紀玉棠本能地顯化出了龍相以抵抗那股壓力,這就使得她的肉身有千鈞之重。然而落下的時候,李淨玉墊在了她的身下,硬生生地承接了這股力量。紀玉棠回神,忙不迭地起身,她的神情有些不自在,朝著李淨玉伸手將她拉起來,抿了抿唇道:“你沒事吧?”
“沒事。”李淨玉搖頭,蒼白的麵頰上擠壓出了一股難看的笑容,緊接著便嘔出了一股鮮血來。
紀玉棠被她的慘像嚇了一跳,眼中的愧色越發濃鬱。
李淨玉與紀玉棠對視,因對方眼中的不知所措而怔愣了片刻,她掩著唇輕咳了一聲,主動地轉移了話題,道:“法力被禁絕了,現在在海底,如果找不到解決的辦法,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那是太始清儀封靈符,太始一脈的功法,我沒有辦法解開。”秦若水眉頭緊緊皺起。太上三宮之中,唯有太始一脈的傳人神出鬼沒,幾乎找尋不到蹤跡。他完全沒想到那螭龍手裡有太始一脈的符籙。
“沒有彆的辦法了?”藺恒不甘心地開口道。
“也不是。”秦若水搖了搖頭,沉思了片刻道,“法符的威能會逐漸地消去,等上一段時間就好了。”要是在道宮中,他們完全不用憂心,可現在是在海底,當真能夠撐過麼?秦若水眉宇緊皺,眼中藏著深深的憂慮之色。
“先找個洞藏身吧。”藺恒哀歎了一聲,垂頭喪氣道。
李淨玉望了眼紀玉棠,沒有開口。他們的法力被禁絕,但是紀玉棠本身就沒有法力,那符籙對她是沒有多大影響的。她有戰鬥的能力,可惜蛻凡期的修為,未必能夠做到什麼。李淨玉想了一會兒,便打消了念頭。
李淨玉忽地開口道:“太始一脈有誰到了這北海麼?”
秦若水思忖了片刻,應道:“他們那一脈行蹤不定,有記載的來過這一處的隻有昔日的那位太始道宮傳人。”話一落下,秦若水便有些後悔了,他望了李淨玉一眼,見她情緒並沒有波動,才稍稍地放下心來。
“太始傳人?”藺恒不解地望向了秦若水,他到底不是太上三宮的人,故而不知道那段往事。
李淨玉垂眸,淡聲道:“是我的母親。當初她在北海大鬨一場,惹來了六七條真龍追殺,太始一脈的法符如果有遺漏,很可能是從她的手中流出的。”
藺恒“喔”了一聲,沒有繼續追問。他入道之後並不關心雜事,便沒有將李淨玉口中的“母親”與太始道宮墮魔的那位聯係起來。
“法符落到了螭龍手裡,他未必明白怎麼使用吧?難道是背後有人在指導?”紀玉棠輕聲道。
李淨玉眼皮子一跳。過去的很多事情都被太上三宮和冉家刻意壓下,幾乎無人知曉。但是作為女兒的李淨玉,所了解的內容卻是不少,包括一些連冉競日都不知道的事情。螭龍的目的是要將他們鎮滅吧?她尚且記得卷入漩渦時,螭龍那錯愕的眼神。是螭龍將他們扔到這裡,還是法符刻意為之?李淨玉心念微動,她嘗試著催動自身的法力,依約感知到力量在回籠,然而仍舊沒辦法使用。或許再過一刻鐘,一切又會有所不同了。
就在李淨玉擰眉沉思的時候,她泥丸宮中的月相忽地有了新的變化,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催動著她前去。
“你去哪兒?”紀玉棠的聲音響起時,李淨玉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幾步。
李淨玉抿唇,沒有接腔。
紀玉棠狐疑地望著滿臉恍惚之色的李淨玉,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一會兒,她才甩下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語:“我試試。”
“什麼?”李淨玉一愣,不解地望著紀玉棠。
紀玉棠沒有理會,泥丸宮中的天書翻動,她的背後也緩緩地出現了一本閃爍著金芒的道書。經過了幾次實驗,紀玉棠明白過來了,嗬念出《道德天書》裡的經文,其實是在施展一種名曰“道德天言”的神通。但是每回使用之後,她自身的力量便會被徹底抽空,從而失去戰鬥力。這神通雖然高邈如大道本身,可並不適合在鬥戰中當作常規手段使用。
“執古之道,以禦今之有。”隨著道音的落下,那法符在李淨玉身上落下的禁製緩緩消融。《道德天書》乃太上根本經,其為“古”,其為“一”,其為“天地祖宗”。可惜紀玉棠本身的層次不高,隻能剝去李淨玉身上的禁製。
“太上道?”秦若水驚疑不定地望著紀玉棠,他雖然不識《道德天書》,可太上經的氣息卻是能夠分辨出來的。紀玉棠使用的分明是太上直傳的法門,可在這裡法力不是被禁絕了麼?而且她不是散靈之體麼?怎麼還能夠使用道術?難不成已經找到解決的辦法了?
紀玉棠沒有心思也沒有義務解開秦若水的疑惑,在身後溝通高邈之地的道德天書消失之後,她的力氣也隨之一空,整個人被疲憊和倦意卷起。要不是李淨玉出手扶了一把,恐怕此刻已經跌坐在地。
李淨玉垂眸,她望著半靠在自己懷中、麵色煞白的紀玉棠神情有些複雜,她不知道母親在法符中留過什麼東西,她能夠感知到自己的法力回籠,那速度應該會比其他人要快很多。要是紀玉棠不這麼做,她也能夠從禁製中掙脫出來的。“我——”李淨玉心湖中乍然升起了漣漪,她湊到了紀玉棠的耳畔,低語道:“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
紀玉棠怔然,她沒想到李淨玉會說這樣的話——
她對李淨玉是厭惡麼?如果她僅僅是李淨玉,那“厭惡”無從談起,可她真正的身份卻是冉孤竹,那個羞辱了自己的人。她無法確認如今的李淨玉展露出來的是真麵孔還是假麵孔。至於助她解開禁製,也是還之前的一個恩情罷了。她沉默了很多,等到四肢間積蓄了氣力之後,她從李淨玉的懷中掙脫,勾起了一抹笑,輕輕應道:“怎麼會呢?”她背對著李淨玉,不知道對方此刻的神情。
李淨玉神情溫柔,她伸手撥動著垂落的一絲鬢發,眉眼間多了幾分笑意。她望向了前方愣神的秦若水和藺恒,出聲道:“兩位師兄,先找個地方藏身吧。”
秦若水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他心中的疑惑不少,可那到底是紀玉棠的私事,他不好去詢問,隻能夠將那番念頭全部拋擲。
海淵之中溝壑縱橫,起起伏伏猶如地陸的山峰。李淨玉的法力恢複之後,能夠驅動法符和陣器,給秦若水和藺恒布置一個安然的幻境。至於她自己,在感應到了泥丸宮月相的動靜後,怎麼都得出去尋找與太陰有關之物。
秦若水盤膝坐在了石塊,忽然看見往外走的李淨玉,他擰眉道:“冉師妹,你要去哪裡?”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可將藺恒與紀玉棠的注意力都帶到了李淨玉身上去。
李淨玉眸中閃過了一抹暗芒,她轉向了秦若水一笑道:“我去四周看看,省得隱藏著什麼危險。”
秦若水聞言點點頭,沒有追問,道:“那師妹小心。”這回同來北海,趙師妹已經出了事,要是冉師妹這邊也不好,他都不知道如何向太元道宮的師長交待。
李淨玉離開之後,洞中倏然間寂靜下來。
紀玉棠闔著眼,默默地觀想神龍,借助四麵的元炁進行修煉。隨著功行的推進,她的手臂上結出了一大片鱗甲,她如今可以將自己的手臂化作龍爪,但是正身化龍,卻是有漫長的路要走。原本她可以借助外藥推進功行的,然而現在這處處都是危機的處境,根本就不適合那麼做。
三個各自打坐,直到一個時辰後,仍舊不見李淨玉歸來的身影,紀玉棠心中多了幾分焦躁。她霍然站起身,視線朝著洞口方向望去。而秦若水也在這個時候開口道:“冉師妹怎麼還沒回來?”他眉峰緊皺,麵上都是憂慮之色。
“我出去看看。”紀玉棠果斷地開口。
“紀道友,你——”藺恒擔憂地望了她一眼,隻恨法符的威力還沒消解,自身沒有辦法助同道一臂之力。
“讓她去吧。”秦若水道,眸光幽邃。
紀玉棠並不想去探究秦若水有什麼樣的想法,她快速地離開了藏身之地,可麵對著茫茫的海域,一時間迷失了方向。她不知道李淨玉是從哪個方向走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打算。她的修為並不能在海中橫行,隻能夠謹慎地在外圍尋找。連跑了一圈都無收獲,紀玉棠正準備先回山洞,忽然間感知到北邊方向靈機躁動,海水被某種力量擠壓,一疊一疊地向著四邊湧來。
紀玉棠神情一肅,猶豫片刻後,仍舊是朝著那個方向飛掠而去。
海域中的鬥法掀起了狂瀾與漩渦,海底的藻類與珊瑚都被攪動,在水中急速地旋轉,分解成了各種色彩。紀玉棠還沒有走近,便望見了那在水中飛遁的血影,神情頓時一凜——這手段分明是魔宗的弟子。而在上首,九顆碧色的珠子結成了法陣,打落一道道疾光。海中的水流在碧海潮生珠的掌馭之下,那些飛遁的血影休想從這邊逃出。
李淨玉果真在這邊。
紀玉棠暗暗鬆了一口氣,可緊接著便是浮起一股濃濃的擔憂之色。血影近前,那模糊的影中傳出尖利刺耳的鬼哭狼嚎之聲,紀玉棠想都沒有細想便打出了一道龍雷。雷法乃是天地刑罰之兆,五雷正法最是克製這些邪物,雷聲滾落之後,那血影隻來得及傳出一道嘯叫,便徹底灰飛煙滅。
與李淨玉鬥法的是一名天海魔宗的築基修士,他不是李淨玉的對手,心中也沒有多少戰意。可四麵的道路被截住,連逃生的辦法都沒有。他氣急敗壞地瞪著李淨玉,怒聲道:“祭月聖女,你這是何意?難道惑心宮要阻我天海魔宗麼?”
這樣的叫囂李淨玉聽得多了,她根本就不打算理會。可方才那道龍雷聲傳入耳中,她意識到紀玉棠就在一邊,當即冷笑一聲道:“什麼祭月?我乃太元宮真傳冉孤竹!”
那魔修凝視著李淨玉,瞳孔驟然一縮,他在魔宗中並非什麼重要人物,不知道冉家那檔子事情。聽了李淨玉的話後,他自己心頭都浮現了幾分疑慮。冉孤竹並不打算讓他嘰嘰喳喳個不停,水潮之中雷芒浮動,驀地張開了一道雷網——那太陰天心雷在水中滾蕩,但凡是被困在雷網中的,都直接形神俱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