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玉棠回頭,訝異地應道:“顏師姐、沈師姐?”在離開白鹿學宮之後,她覺得自己在數年之內很可能不會遇到這些同道了,哪知道“碰麵的時機”來得這般早、這般巧?熟人的現身使得紀玉棠腦海中雜亂的思緒化作煙雲消散,她又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說來話長。”顏首夏將一縷發絲撩到了耳後去,慢條斯理道,“十二魔神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我等奉了學宮宮師的命令四處尋找相關的蹤跡,結果在半道遇見了擎天教的魔修,一路追殺著他到了無啟山附近。可惜那人遁法了得,被他給逃了。之後我二人打算回去,可沒想到這邊又生出了‘千裡化赤土’的變故,便過來一探究竟。”
紀玉棠聞言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頓了頓,她又道,“我們就是因為赤土才過來了,說起來這一切都是魔門弄出的。”說著,她又將“地母後土”以及旱魃的事情說了一通,末了才道,“要殺滅地母真身才能夠解決這一禍害,可現在卻沒有任何的頭緒。”
李淨玉抱著雙臂,注視著討論得熱切的紀玉棠與顏首夏二人,她眸光微暗,在聽到“沒有頭緒”那句話後,她勾唇一笑,溫聲道:“怎麼就沒有頭緒了,大地祭壇不是麼?”
紀玉棠瞥了李淨玉一眼,說實話,在無啟山中沒有找尋到任何與“大地祭壇”有關係的東西,她都要懷疑李淨玉給出的是個錯誤消息。
“祭壇?”顏首夏眉頭微蹙,她與沈藻對視了一眼,猶豫了一會兒,道,“我們來東阿城的時候,在道上看到了一個祭壇,不過沒有注意。”天下大旱,百姓無能為力,隻能修築祭壇以求天地開眼。在九州,祭壇成千上萬,冷不丁瞧見一個,隻要沒有冒著衝天的煞氣,根本沒有人會注意。
沈藻覷了一雙醉眼,懶洋洋道:“反正在城中也無事,可以去看一看。”她是個不拖延的性子,說做便去做,一轉身便沒入了風雨之中。顏首夏伸手壓了壓眉心,對於沈藻也著實是無奈,朝著紀玉棠二人告罪一聲,也轉頭離去。
“她二人之間倒是少了在白鹿學宮見到時的針鋒相對。”李淨玉望著她們的背影輕嗬了一聲。
紀玉棠沒有應聲,可免不了回憶起在學宮中的那番與“雲赤心”有關的談話,難不成橫亙在二人之間的角色消弭了,她們達成了一致了麼?還是說學會了偽裝,使得自己漸漸與尋常人趨同?
沈藻、顏首夏二人的這一探查,直到入夜了都不見蹤跡。
入夜的東阿城,風雨早已經停歇,隻是四麵的空氣中殘餘著雨後的清新之氣。無數的屋簷樓閣隱藏在暗色之中,隻餘下了一道漆黑的輪廓,仿若山巒靜立。燈籠在風中被吹起,投下的光芒拉下了一長串的陰影,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一閃而逝,四麵又恢複了靜謐。
福來客棧。
啪嗒一聲微響,掌櫃的睜開了睡眼朦朧的眼,望向了那道長身玉立的身影時,驀地一驚。他忙不迭地起身,身上完全沒有白日應對客人時頤指氣使的氣概,反而多了幾分唯唯諾諾,仿佛脊背上壓著一座山巒。
李淨玉慢條斯理地穿度過長廊,越過了幻境,走進了福來客棧中的洞天世界。
幽寂的小園中奇花異草在風中搖擺,時不時帶起了一片讓人陶醉的香氛。鑲嵌在壁上的明珠將這一方天地照得透亮,李淨玉分花拂柳而來,直到一間廂房前才停步。
那股清寂並沒有將這間屋子籠罩進去,屋中時不時傳出如銀鈴般的笑聲。
李淨玉掩著唇輕咳了一聲,推門而入。
吱呀一聲響,屋中倏然靜了下來。片刻後,各色的聲音如浪潮,快速地朝著李淨玉席卷而來。
嘰嘰喳喳的,像是一群麻雀在耳邊叫鬨。
等到那一片“大師姐”消失之後,李淨玉才問道:“天海魔宗近來有什麼舉動?”
“他們啊——”一位倚靠在榻上,手中把玩著骰子的女修眉眼間掠過了一抹不屑,哼了一聲道,“烏煙瘴氣的。”
“高滄那邊來了訊息,說要咱們相助。”另一人望著李淨玉,又道,“好像無啟山之行,天海魔宗的那群瘋子死了不少,現在高滄手底下沒有能用的人了。”
李淨玉眼波一轉,頓時來了興致,問道:“需要你們做什麼?他願意給出什麼?”
“修築大地祭壇。”說話的女修滿臉寫著“晦氣”二字,她譏諷道,“修築祭壇這般的粗事,竟然能找尋到我惑心宮來。他願意給咱們出十個鼎爐,可我們要鼎爐做什麼?需要同道雙修不能自己去找麼?”
“這高滄實在是無禮,每每見到咱們姐妹,都是一臉陰沉,仿佛咱們欠了他什麼一樣。”
“他還給出了一個消息,說那魔神樁是用魔祖的血肉祭煉而成的。”
李淨玉眼神一凜,擰眉道:“魔祖?”魔祖與太上道祖同歸於儘後,屍身四分五裂,不知落入何處。天海魔宗竟然有本事找到魔祖屍骸?難怪十二魔神會從中生誕出來。可從魔祖屍身中誕生的魔神會聽命於天海魔宗麼?魔祖十二化,那這十二魔神是否能夠重新演化為魔祖?如果魔祖重新降臨,九州會變得如何?
“大師姐,你說咱們要幫助高滄麼?大地祭壇為了喚醒地母,那是咱們魔門的戰力,有了它興許就能夠對付玄門那群道貌岸然的修士了。”
傳入耳中的聲音驚回了李淨玉的神思,她微微一笑道:“為什麼不助他?你告訴高滄,玄門已經找尋到了大地祭壇,讓他小心行事。高滄此人心比天高,氣量狹隘,他有心做成此事,但又不想天海魔宗修士分潤功勞,韋複命那邊他已經得罪了,現在隻能靠我們惑心宮了。至於酬勞,讓他分出點‘白蒼陰木種’就是。”
白蒼陰木種乃是修煉變白蒼陰火決的薪木,其中蘊含著濃鬱的陰氣。李淨玉修太陰之道,能夠吞化“白蒼陰木種”。她昔年也有心取得此物,可惜後麵一無所獲。現在高滄既然有求於惑心宮,自然要讓他出點血。
“好!”惑心宮的女修聽命於李淨玉,當即脆聲應下了此事。
“對了,當時候將此物壓入‘祭壇’之中。”李淨玉又道。她從袖中取出了一枚法籙,伸手一點,便飛向了一位師妹的手中。法籙裡封著一道“三光神水”。後土通過大地祭壇覺醒,這道深埋於祭壇中的三光神水也會封入它的法體之中。
三光神水可是日月星三光聚成的星河,其中封存著至清至純的星之力。後土乃是至汙至濁的魔神,一旦被三光神水所侵,便會自內至外層層敗壞。一旦其力量不存,自己便可趁機將它整個兒吞化了。
“大師姐,你這是——”接住法符的紅衣女修眼皮子一跳,緊張兮兮地望向了李淨玉。
李淨玉見狀微微一笑,問道:“師妹,你還信仰魔祖麼?在你心中魔祖是什麼樣?與天海魔宗的十二魔神類似麼?”時光更易,八大仙門仍舊在祭拜太上道祖,可魔門之中早已經是一盤散沙,他們祭拜的魔祖是什麼模樣?誰也說不清。在天海魔宗是以人為血食、窮凶極惡的十二魔神;在擎天教,則是力大無窮能開天辟地的上古妖魔;在惑心宮則是天女百變——所謂魔祖,其實就是自我之道觀想而出的“祖神”。道祖是至清,魔祖是至濁。他們千變萬化,可以是任一模樣。
“供奉魔祖,不如以我為祖,師妹,你覺得呢?”
李淨玉並不信奉道祖或者是魔祖,她追逐大道,唯一的目標便是至高。道祖與魔祖隕落之後,那一紀元便已經是過去了。道祖、魔祖皆是道,但是入道的修士並非化入其中。以我入道,但是不能失去本我。
紅衣女修心中大為驚駭,這是她首次聽到這般直白的話語。半晌後,她神情複雜地望向了李淨玉,低喃道:“可這一紀元氣數在玄門。”要不是如此,天海魔宗也不必布下魔神樁掘出濁煞之氣。當氣數在玄門的時候,不管是運道還是修道的速度都要快過魔門,這就使得兩方交戰,魔門屢屢受挫。
李淨玉勾唇一笑道:“師妹,事在人為。”天地更易,清濁升漲原本自有定數,每一千五百年便會有一變。在變化之時天地會降下劫氣,不管修為如何,隻要在劫數之中,運數不夠,便會被天地消殺。玄門修士那邊修身養性,儘可能減少自身承負,可魔道修士不知收斂,反而放縱自身,劫氣壓身,氣數不被削去才怪。魔道是三千大道之一,不會消亡,可魔門三宗麼,到底如何下場,卻是難說了。師尊已經察覺劫氣逼近,有心更易,想來還是有辦法自劫中逃出去的。
作者有話說:
搞事等於掉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