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2 / 2)

半個月後,紀家果然鬆口。修道士不拘禮俗,自不會像凡間那樣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告期和親迎六禮。冉家在府中修築了一座供奉太上道祖的法壇,隻要在“婚禮”的那一日,讓冉孤竹和紀玉棠二人在“合籍契書”上落下名印便算成了禮節。不過雖然步驟簡單,可冉家還是決意宴請賓客,恨不得將此事廣而告之。

八大仙門之中,與冉競日有所往來的多半知道冉家和紀家的舊約,至於冉孤竹逃婚之事他們卻不曾聽說,隻以為兩家隻是尋到了恰當的時機履行“舊約”,紛紛上門前去恭賀。

“秦師侄,你今日可不能亂來了。”金碧幽知道秦若水過去乾的事情,此刻拉著他耳提麵命。

秦若水恭聲應了一聲“是”,可心中頗不以為然。修道之人不拘於情愛,昔日冉師妹說無心“婚事”,難不成如今就變卦了嗎?大抵是父母之命吧,隻是過去她可借著道宮之名避開了,怎麼如今卻又不成了?他內心覺得有幾分古怪,可在金碧幽嚴厲的視線下,到底是按下了那份浮動的心思。

院落中。

紀玉棠蓮花玉冠束發,換上了一身玄色的衣裳。衣擺處的鶴紋與流雲紋隨著她的動作而飛動,周身元炁周轉,隱隱間仿若雲霧在身。

“若是為了我們,不必做到這地步。”紀明承皺眉看著紀玉棠,他其實一點都不同意這麼做。囚困在了冉家的庭院,可隻要他的功法沒有廢去,總有一日能夠找到恰當的脫逃時機,而不是要用“女兒”來換取自由。

紀玉棠轉眸,她定定地注視著紀明承和寧懷真,緩聲道:“我知道。”

不管有沒有李淨玉涉入其中,他們要想脫困,隻能夠等變局,而唯一會出現的變局就在“婚禮”上。紀明承還想再說些什麼,寧懷真卻拍了拍他的肩膀,使了一個眼色。前庭亂後,他們要尋找脫身的機會。

大喜之日。

八大仙門以及散修往來穿梭,觥籌交錯間,俱是熱鬨與繁華。場中的客人不少,一眼掃去至多金丹浮動,可其中數位顯然是八大仙門的長老,卻不知為何隱藏了自身的修為。他們與冉競日相熟,時不時與他交談,無人詢問紀明承、寧懷真的下落,仿佛他們在這一場喜事中沒有任何位次。

在宴席的正前方是一座太上祭壇,隻有一座法像、一張供桌。在供桌之上,“合籍契書”散發著盈盈的光芒,隻等著冉孤竹和紀玉棠二人徹底落下名印。

臨近黃昏,悠悠的鐘磬聲似是從雲間傳來,在半空中回蕩不已。冉孤竹與紀玉棠從兩個方向來,沿著地麵上的紅毯走向了那一座祭壇。紀玉棠腳步沉穩,麵色平靜,她抬眸與冉孤竹對視了一眼,壓下了心中翻滾的情緒。

隻要在“合籍法契”上落下名印,就相當於“誓約”真正地成了。她的未來就與太上道祖綁定,成為孕生“太上”的資糧。冉競日聲音傳來的時候,她遲遲沒有動彈。直到對麵的冉孤竹毫不猶豫地彈出了一抹精血之後,她平靜的麵容才有了些許的鬆動,眉眼間掠過了一抹詫異來。

“為什麼?”紀玉棠嘴唇翕動著,做口型無聲詢問。她的眉頭微微地蹙起,心中疑竇叢生。冉孤竹不是已經被暗暗抓住了嗎?難不成又逃出來了?可眼前的氣意分明是李淨玉。先前神意交流時可不曾說要走這一步。冉競日催促的聲音再度傳來,紀玉棠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在此刻相信對方一次。但是她也留了個心眼,直接神意溝通了高邈之道,以道韻在契書上落下真名。此是真正的無窮大道,就算“太上道祖”會重新降臨,那也不會在一開始就落於至高的層次。太上道祖的誕生與吞化若是借此契書而施為的,恐怕就做不成了。

就在真名落下之後,溟漠無涯的玄氣驟然間如水氣蒸騰。紀玉棠的身後浮現出了一側被星光纏繞著的道書,無窮的奧義與真理在這冊道書中回旋,去假存真。

冉競日眉頭緊皺著,可太始宮的來客卻倏然間站起身,滿臉錯愕地望著紀玉棠道:“《道德天書》?”片刻後,他大笑道,“好,好啊!我太上道祖終究是要歸來!”

“是嗎?”一道輕蔑的笑聲自極天之上傳來,打斷了太始宮道人的大笑,一道裂口自天穹上生出,無數的罡氣在其中回旋,形成了一股股狂烈的風潮。嘩啦啦的濁煞之潮向下倒湧,數道身影自裂隙之中邁步。他們周身氣浪滾滾翻騰,風潮不斷地旋轉著,最後化生出了一條長龍猛地向著太上祭台上砸去。

冉競日伸手一拂,一頁書冊頓時懸在了太上祭壇的上首,他從容地往前踏步,望著半空中踩踏著濁氣的魔修微微一笑道:“諸位道友來得真是及時。”

“冉家到底是咱們祭月的母家,大喜之日,我等焉有不來之理?”宋晚照身姿昂藏,他望著冉競日仰頭大笑。

冉競日沉聲道:“那不孝女呢?”

“祭月可是我魔門的掌上明珠,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一位魔修大笑了一聲,他的眸子轉動著,又道,“不過今日祭月要看你們冉家的覆滅,遲早會到的。”

冉競日“嗯”了一聲,這一切在他的預料之中。要尋仇自然要主動現身,要不然怎麼了結俗世因果?他的一隻手背在了身後,視線隨意地轉動著,直到看到不遠處的師清塵與一道熟悉的身影並肩而來,才滿意地笑了笑。

雲上的人一身紅衣,眉眼間儘是冷厲與濁煞之息,這樣的魔物怎麼可能會認“父親”呢?

“諸位膽敢來我冉家,是做好了殞命的準備了嗎?”

應答冉競日的隻有宋晚照的刀光。

元神境的修士掀動的氣浪與威勢使得低境界的修士動彈不得,可這般場景隻不過持續了數息。座上的玄門修道士身上氣勢驀地一漲,顯然是早料到魔門的“攻襲”。在他們入戰局之後,魔門修道士的優勢便蕩然無存了。

冉競日與宋晚照的身影逐漸不見,顯然是已經掠上了高天。王神玉望向了“冉孤桐”,一雙眼中儘是盈盈的殷切期盼,她仿佛忘記了過去與“李淨玉”劍拔弩張的場景,此刻扮演著一個“慈母”的角色,柔聲道:“阿桐,回頭是岸。”

立在了雲上的“李淨玉”仿若一尊雕塑,麵無表情地望著王神玉。

王神玉悵歎了一口氣,仿佛隻有如此才能抒發她內心深處無窮無儘的抑鬱。“罷了。”她幽幽地開口,伸手自袖中取出了一枚寶珠,此物是在大禮開始前冉競日給她的。此中蘊含著熟悉的氣息,顯然是出自太上一脈的祭煉之法,不出意外的話,是太元道宮的那位祭煉的。此法器名曰“明法歸我”,用在冉家姐妹的身上,能夠使得她們歸一,成為最初算定的那個“元胎”。這件事情從李清洵誕下雙生女的時候便著手準備了。

“沒想到太上一脈也這般精於算計。”師清塵嘲弄一笑,手中的金鈴纏祭出,白色的緞帶如同刀刃一般鋒利,金鈴聲滾動著,綿延不斷。王神玉伸手將那“明法歸我”一彈,便祭出了法劍與師清塵鬥殺。她並不擔心那法器失利,此物是天人境的修士著手祭煉的,一旦運使出去,便不可能落空。

“明法歸我”,重塑元胎,自不可能以李淨玉為主,而是要將她的本我意識煉化了。在法器落下的那一刻,一道尖銳的驚叫聲傳了出來,采光浮動,一抹被北鬥星光包裹的意識瞬間便被法器攝去。在意識離體的那一刻,僵硬的身軀軟綿綿地落在了地上,而師清塵連頭也沒有回,似乎不在意“李淨玉”的死活。王神玉直覺有古怪,下意識朝著那處望了一眼,緊接著神情大變!

一股森寒裹挾著王神玉,她尚未來得及驚呼出聲,後方又傳出了“轟隆”一道炸響。那座太上祭壇被暴動的雷河毀去,四麵流竄的神霄清正龍雷中藏著濃鬱的可怖的威能,周邊浮動的道韻壓過了道祖像的氣意。

“意外嗎?”李淨玉挑眉,笑吟吟地望向了大驚失色的王神玉。她過去能夠假扮冉孤竹,那麼現在同樣也可以。他們到底是小瞧了母親,在母親的布局下,這冉家有哪一處是她不可能夠去的呢?潛到冉孤竹身側將她擒獲,也不過是眨眼間事情。隻是她沒想到,冉競日竟然這般狠辣惡心啊,在法器的催動下,兩姐妹合一之後,還算是個真正的人嗎?

“你、你——”王神玉渾身發顫,指著李淨玉半晌說不出話來。片刻後,見那枚法器向著李淨玉飛去,她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了。不過不僅僅是王神玉不想她被“明法歸我”打中,就連李淨玉自己也不願意沾上惡心的臟東西。她一閃身掠到了紀玉棠的身後,低語道:“幫我一回如何?”

紀玉棠快速地頷首,神情凝肅。她左手托舉住《道德天書》,周身元炁如蒸。一道金光自道書上掠出,將那枚法器定在了原處。此法器化合二身為一,本是違背大道之理,歸根之後,自然散落了一團元炁。隻是以紀玉棠如今的功行做不到將其崩壞,隻能夠定住數息。李淨玉倒也隻需要這數息時間,她朝著那法器彈了一滴精血,用法力催出來一具“化身”。那法器解脫束縛之後,轟然撞上了那具“化身”,頓時出現了詭異的演變。李淨玉看也不看那具被汙染的“化身”一眼,直接打出了數計天心雷,要將“她”徹底抹殺。隻是在做這事情時候,一道被道韻裹挾的元靈自爆散的烈芒之中鑽入,躲入了她的袖中。

“化身?你修到了元神境了?”紀玉棠低聲詢問。

李淨玉橫了她一眼,道:“哪有那麼容易能修成?”這隻是一種自魔神道傳中尋來的秘法,這一滴精血一去,相當於過去一段時間的修行都白費了,好在解除了這個危機。她望著自天上掃下的氣浪,又瞧著地麵上的亂象,眉頭皺得緊緊的。

“還不趕快趁機離開?”紀玉棠忍不住又道。冉家不可能不做好對付魔修的準備,彆看現在打得旗鼓相當,等到時間一長,定然是魔門的修士落敗。當然那幫魔門弟子,想來李淨玉是不會在意的,恐怕唯有惑心宮才能被她當作“同門”。

李淨玉挑眉道:“自然是要走的。”頓了頓,她又向著紀玉棠揚眉一笑,“你今日極美。”

紀玉棠麵色一紅,眼神飄忽不定,隻當是沒聽見這句話。

李淨玉自然是要走的,天海魔宗修士陷落,冉家又被攪得天翻地覆,她的目的便達成了。多留下去,恐怕會多一分危險。視線略略地掃過了橫在了前方的金丹、築基修士,其中不少不知情的弟子,無法篤定她的身份,便沒有動手,僅僅是僵持著。李淨玉抿唇一笑,眼中的寒色陡然間攀升。

可就在這時候,沈藻倏地從中衝出,一把扼住了紀玉棠的手腕,急聲道:“紀師妹,跟我們走!”在她之後,顏首夏、藺恒和秦若水都跟著衝去。他們是八大仙門的真傳弟子,舉動無疑是一個“風向標”,一時間餘下的人都跟著他們走動,追逐在了後方。

李淨玉勾了勾唇,藏住了眉眼深處的殺機。

她瞥了眼與王神玉僵持的師清塵,內心深處非常希望師叔能夠得手,可惜王神玉借著冉家的“地利”,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麵上流出了幾分遺憾之色,李淨玉轉頭望著那殿宇錯落的冉家洞天,袖中付出了一道法符。

昔日母親在冉家洞天留下了九道印記,形成了極為隱秘的地下暗道,她頭一回來天水的時候沒來得及用,可現在卻是到了那時候。在悄悄地將冉孤竹弄出去之後,她同樣在暗道中留下了千枚雷珠,如今該引爆了!

轟爆聲接連不斷,炎氣與熱浪衝天而起,整個冉家洞天在巨音之中忽地陷入了寂滅,隻餘下如巨大蘑菇雲的煙塵籠罩其間。王神玉麵色驚駭,此刻根本顧不得師清塵,而是瘋了一般奔向了洞天,以她元神境的修為,衣袖仍舊被炎氣燎了一道口子!

李淨玉望著那片廢墟,心中升起了極致的愉悅。

再也沒有比眼前的寂滅更美的場景了。

“母親遺留給我的東西不多了。”李淨玉感知到了師清塵的接近,她沒有回頭。沒等到應答聲,她又笑了笑道,“餘下的道路,我該自己走。”

不遠處。

紀玉棠被沈藻一行人拽著離開,他們同樣是聽見了那洪亮的聲音,一回頭就是天崩地裂的景象。眾人麵露驚駭,紀玉棠卻是魂飄神蕩!她阿爹、阿娘還沒有現身,可能還在冉家的靜誌院中!縱然以他們的修為不會死,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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