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龍宮。
往來的魚群在精美的珊瑚間穿梭,廊道間的鮫綃帳幔無風自動。
紀玉棠跟在了龍主的身後,一直走到了法殿中,才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恭聲道:“多謝龍主。”
龍主淡淡地掃了紀玉棠一眼,漫不經心道:“你如今修成了龍丹,是我真龍族群的一份子,自然不能任由那群道人欺侮你。接下來你便在龍宮中好好修煉吧。”見紀玉棠眉心深處籠著一抹憂慮,她又道:“你還有什麼問題?”
紀玉棠抿了抿唇。她極為擔憂父母的境況,冉競日說他不曾下死手,再加上冥冥之中的感應,她知道父親、母親尚在人世,隻是不知他們落在了何處,如今的情況如何了?
“擔心你的父母嗎?”龍主一挑眉,話鋒驀地一轉,“他們都是元神境未必有事,倒是你——”她雙手叉在了胸前,睨著紀玉棠道,“這日之後,太元道宮也不會因為北海龍族而放過你的。他們要太上歸來,你隻要離開北海就不得安寧。你若是離開,彆說找尋不到紀明承他們,可能你自己都落到太元宮手裡,導致你父母再度受累。”
“我沒打算離開。”紀玉棠搖頭道。隻是龍主毫不留情的話語像是尖刺一樣紮在她的心中,一陣一陣的刺痛。她的麵色發白,眼中流露出了幾分茫然來。太元道宮……太上一脈……他們的所作所為打破了她過往對玄門的認知。隻是太元宮如此麼?太始宮與太玄宮呢?所謂執掌太上一脈的刑罰,他們持正而執中,也如冉競日嗎?玄門不可靠,而魔道顯然也不是善類,整個九州失控,在執念之下行到了那種地步?
“修煉吧。”龍主緩緩道,她望著紀玉棠又道,“在往常,外頭隻有築基期修士行走,而金丹期的修士能夠在九州橫行無忌了,可如今不一樣了,那籠罩在玄魔二道上方的天地大劫即將到來,加上魔祖、道祖之事,元神境的真人會現身。你在外頭不安全。”
紀玉棠緩緩地點頭,她對上了龍主那雙金色的雙眸,問道:“魔祖、道祖已經傳下大道,他們為什麼非要他們歸來?”
“你的問題很多,上一回怎麼不見你多話?”龍主沒好氣地掃了紀玉棠一眼,解釋道,“魔祖與道祖都是先天之道,而如今道魔構建的祖源誰知道是如何模樣?有人隻是單純的崇拜先祖,而有極小的部分人嘛,則是想要見到‘造化之精’,從而使得修為更上一層樓。”說到此,龍主的麵容上浮現了一抹譏誚的笑容。
在這一刹那紀玉棠想了很多,但是她很快便回過神來,明白那“部分人”隻可能是九州頂尖的那幾位存在。壓下了心中的驚濤駭浪,她驟然望向了龍主,問道:“天人已經與天地同壽,再往上還能繼續走嗎?”
“天人之境與大道同,再往上一步隻能是與天道對撞,對天道之理序,淩駕於大道之上了。可是此路自古以來都不曾有人走通了。”龍主慢條斯理道,“隻是這不是你如今該關心的事情。”
紀玉棠點了點頭,在與高邈之地相接的時候,她感知到了幾分大道理,但是那道理並非是她能領悟的,過多的接觸隻會讓她自身在尋道之途中化散。
龍主掀了掀眼皮子,又道:“還有疑問嗎?”
紀玉棠遲疑片刻,擰眉道:“既然太上道祖關乎造化之精,那邊就不會放棄,北海龍宮這邊——”
“你不用擔心,等你的傷養好了,我便送你去混沌影界之中曆練。”龍主挑眉道。
“混沌影界?”紀玉棠怔然,這四個字於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龍主一眼便看穿了她的神情,輕嗬了一聲道:“那是一個新誕生的世界,法則和道理都不全,隻有混沌怪物和先民。我等修道士進入其中一是為了斬殺混沌怪物磨礪自身,二則是在混沌影界之中傳道法。人族先民開智,我妖眾自然也需要開智。”
紀玉棠:“大家都能去得嗎?”
龍主頷首道:“自然。不過元神境修士不能進入,在那處可比在九州安全。”她擺了擺手,又說了一聲“下去吧”,不想再聽紀玉棠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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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惑心宮。
李淨玉坐在了寶座上,漫不經心地聽屬下送來的“戰報”,忘情宗宋晚照逃亡了,可是天海魔宗那邊果真是損失慘重。可能是怕宗主責怪,那幫人直接把紀家二位以及冉競日的重傷算在了自己的身上,當作功數之一。按照那幫人過往的習性,總是要亂一陣子才能夠安定下來。
“紀家的兩位前輩不知如何了。”李淨玉蹙了蹙眉,她翻看了宮中的典籍,知道了紀明承道法之中有一種名為“傳命複我”的神通,相當於置之死地而後生。元神境修士落入空間亂流中雖然同樣危險,可總不像金丹之下那般,隻可能是屍骨無存。
“太元宮那邊不隱瞞太上的事情了。”師清塵邁步進入了法殿,清朗地開口道,她抬頭對上李淨玉的視線,又道,“這件事情轉回到了太元宮,由他們自己的人負責,至於冉競日,大概是被龍主徹底打壞了,連天材地寶都救不得。”
“龍主跟我母親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會替她報仇?”李淨玉擰眉道。龍主出北海,可不僅僅是仙門關心的事情,便連魔門都提高了警惕,生怕她有什麼動作攪亂了天地大勢。不過如今的魔宗是傾向於與龍宮合作的,至少要將紀玉棠抓到手。可惜之前在北海魔神樁就要已經將龍宮得罪個徹底,倒是玄門或許還有幾分情麵。
“這事情你到時候自己問她才是。”師清塵隨意地應了一聲,又道,“天地棋盤九年一周轉,垂落了一絲裂隙,也就是說混沌影界要開了,你準備如何?是留在九州?亦或是往異界走一遭?”
“那兒不是魔門弘道之所嗎?”李淨玉眸光閃了閃,笑道,“我怎麼能夠缺席?”再者紀玉棠要避過九州修士的追殺,也隻能夠往混沌影界一行了。
半載後。
極天之上忽地發出碰一聲爆響,無數流星擦過天幕,將天穹染成了一片粲黃之色。連綿的雲層如同碎裂的瓦片,布滿了一道道的裂隙,自裂隙之後,閃爍不定的金芒來往穿梭,散出了仿佛雷走一般的隆隆大響。在這個時候,修為到了一定層次的修士紛紛抬頭注視著天幕,隱約間見到了一張碩大的棋盤落於天幕,紫氣流動,冥冥間與其中的微弱毫光形成了感應,仿佛自己被拘束在其中。
春秋天闕大獄中。
沈藻頭枕著雙手,翹起的腿一晃一晃的,瞧著頗為自在。在聽到了腳步的時候,她偏頭睨了一眼,冷笑道:“怎麼?你也過來了?看看我是否墮魔了嗎?”
那日冉家之事後,他們自太元宮長老口中得知了“太上道祖”的事情,沈藻沒有忍住,甚至沒有回白鹿學宮,而是直接前往春秋天闕質問大宮師。“太上道祖”乃是一切道,如果要降臨在世間,定然是如道無痕,如道不可名,怎麼可能是被太元道宮強逼著人“造”出來的?如果真的成功了,出來的還是“太上道祖”嗎?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她被扔入了大獄之中思過,等到她明悟之後方能夠回轉。若是不幸在大獄之中墮魔,那懸在了大獄中的“明法斷獄劍”直接會要了她的命。
“混沌影界開了,我已經領了令書,我們一道過去。”顏首夏平靜地望著沈藻,淡淡地開口道。隻是掃到了那吊兒郎當的神情時,她忍不住在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她的想法其實與沈藻相差無幾,可冉競日涉入此事中,說明其中有春秋天闕的痕跡,這般質問大宮師,怎麼可能會得到結果?
“我不思過,怎麼能出去?”沈藻陰陽怪氣道。
顏首夏蹙眉道:“白宮師與嶽宮師替你說情。”她們如今都到了金丹期的修為,按理說也該去學宮之中坐鎮當講師,奈何如今是多事之秋,春秋天闕弟子便分流了,她們仍舊是以外出曆練為主。望了眼沈藻,她又道,“這回要在混沌影界講道傳法。”
“講什麼道?傳什麼法?”沈藻一個骨碌站起身,她譏笑了一聲,又朝著顏首夏伸手,話題轉得極快,“鑰匙呢?”既然有了出去的機會,她自然不會在大獄裡當囚徒。
顏首夏無奈地瞥了沈藻一眼,默不作聲地打開了大獄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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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冰原,茫茫的大雪鋪地,一望無垠。
紀玉棠踏浪而來,身後跟隨著一群水族修道士,在岸邊礁石上,立著一眾非水族的妖修,他們俱是在北海龍宮的庇護之下,如今他們要跟著紀玉棠一道前往混沌影界曆練。
“殿下,他們都準備好了。”開口說話的是一個漂亮的少女,眼尾點綴著細小的銀鱗。她是深海鮫人一族的修士,名喚蓮生,此回要與紀玉棠同行。
紀玉棠點了點頭。
半年的時間,她認識了不少上回來北海不曾碰到的水族修士,同樣也習慣了他們對龍女的稱呼。她輕輕地一點頭,從袖中取出了一枚閃爍著金色光芒的玄珠。在星空中那道裂隙最大的時候,便將法器投入其中,可直接將龍宮一眾人接引過去。
混沌影界九年一周轉,等到下一回裂隙大開的時候,便是九年後。也就是說她要在其中曆練九載,隻有生與死兩條路。一炷香後,紀玉棠等到了恰當的時機,驀地將手中的玄珠拋擲,一股玄奧煙氣催生,將紀玉棠一行人一裹,瞬息之間便帶離了此處。在輕煙之中,紀玉棠的視覺和知覺不曾被剝奪,她見到了數道光影流動,一些人朝著她打了個稽首,而更多的則是冷漠地一哼。在了解了混沌影界的事情後,她知道這些都是上一批進入其中的,如今得以歸來了。畢竟法則初生的世界,難以承載過多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