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上,水浪旋動。
冷月如盤,一半壓在了海岸線上。在寒月的前方,一隻數丈高的金蟾正踏在了水波上,用一雙碧色的眼瞳死死地凝望著紀玉棠和李淨玉兩人,周身散發著濃鬱的陰氣以及絲絲的混沌之息。
藏身在東海某處孤島修持了數月後,消耗的元炁和神意已經儘數恢複。兩個人都不想耽擱時間,故而在找尋到了金蟾的下落時,立即動身準備將它鎮殺。與賊日烏一般,這隻金幽寒蟾也是混沌之中誕生的異種。它身負極陰之氣,在吞夠了月精之後便會吞滅寒月。一旦此界的日月隕落了,那尚未生成的法則就會從頭開始。
李淨玉凝眸注視著金幽寒蟾——極為陰煞的寒氣對她並沒有多少影響,反倒是催生了一波又一波的水潮。這隻誕生於混沌中的異種,若是能夠吸攝它身上的太陰之煞,那自己的功體必然會向上攀登一個層次,故而她轉向了紀玉棠道:“我來對付。”
紀玉棠負手落在了礁石上,對著紀玉棠點了點頭。
碧海潮生珠以一化九,在半空中顯化出了生生不息的月輪。由《月相九輪天章》中的秘法勾勒出的月影與海上的那輪明月重合,又漸漸地奪取了它的光芒,演化出了一個銀月之域。這隻金幽寒蟾雖是異種,可智識並未成長到那等程度,隻是本能地迫近太陰之精。在察覺到那勾勒的九輪月相時,它頓時被吸引,躍入了其中。
“呱呱”的叫聲如同雷鳴,金蟾的背後生出兩片透明的羽翼,周身被一股半透明的光球包裹著,口中吐出了一枚圓珠。圓珠旋轉之間,翻滾的水潮瞬間凍結成冰,金蟾本身卻不受那陡然增長的寒氣影響,而是一個騰躍朝著半空中的月相吞去。
李淨玉眼皮子一跳,身上的法力如同潮水一般奔湧,在金蟾靠近的時候,九道月輪的位置霎時間一錯,如同星雨一般向著它的身上落下。隻不過在碰觸到那滑膩透明的光球時,碧海潮生珠迸發的威力被一股彈力給卸去了。
紀玉棠朝著李淨玉揚眉道:“這金蟾有護身神通。”
李淨玉點了點頭。法力催動著太始淵天神水,水流瞬間之間便破冰而出。碎裂的冰棱中向上破散,隻有猶如冰雹一般迅疾落下,劈裡啪啦地打在了海麵上,驚起了一陣陣湧動的海潮。隻是那金幽寒蟾卻是不管不顧,任由冰棱和水潮砸在它的身上。它的身軀隻是顫了顫,那層寶光便將攻勢卸去。
幾個來往,李淨玉心中也有數了。九道月相排在了空中,散發著幽幽的太陰之氣。在金蟾張嘴吞來的時候,如同一串連珠,一個攜著一個落入金蟾的口中。在金蟾的體內陰寒之氣猶甚,連李淨玉的身上都凝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雪。紀玉棠擰眉,正打算出手,卻被李淨玉一個動作製止住。她沉著臉注視著半空中躍動的金蟾,忽地聽到了一連串的砰砰聲,下一刻便見十枚碧綠色的珠子自內而外的激射出,濺出了一大片黏稠的鮮血。
在護身的寶光破碎的刹那,李淨玉掐著決打出了數道天心雷。雷芒伴隨著呼嘯而來的水潮自金蟾身上的傷口湧入,瞬間便將洞孔撐成一尺大小。雷芒和神水剝蝕著金幽寒蟾的血肉,旋轉的碧海潮生珠又如狂風驟雨般急速落下,在一連串淒慘的叫聲中,金幽寒蟾的肉身被徹底搗亂,墜入了海中濺起了大片的水浪。
竟是比對付賊日烏還要容易些。
詫怪的眼神在李淨玉的身上流動,紀玉棠也沒有多問,此刻的海月堪堪躍起,在少去了那道糾纏的暗影後,撒下了大片的清輝。
在解決了金幽寒蟾後,李淨玉伸手將金蟾體內剝除的一枚寒氣侵人的寶珠握在了手中。賊日烏吞化日精,在隕落後生出了一片綿延不儘的火,而這金蟾則是將月精凝成了一枚魄珠。她凝眸注視著海月片刻,指尖往前一彈,便見一朵雲翳將天幕遮掩,緊接著便有一股太陰之氣形成了一道銀盤,由盈至缺,由缺至盈,昭示著月相的盈缺與生死運轉。
對於修道士而言,這隻不過是一眼便能看穿的障眼法,可落在了生民的心中,無疑是一種神跡。在這一刻,紀玉棠倏地明白了李淨玉的打算,這一輪天月是混沌影界的原生之月,但是在與她的氣息交融後,此界的生民拜月就相當於拜她,這是奪天地造化之功。
“還不走麼?”李淨玉望了紀玉棠一眼,慢悠悠地開口道。她的身上寒氣並未退去,眉眼間都浸著如高山雪般的冷意。
“回駐地?”紀玉棠一挑眉,又自言自語道,“混沌影怪尚未解決。”
李淨玉歎氣道:“你當真不會憐惜我,我的法力消耗了不少。”
在對付金幽寒蟾的時候,她遵循著李淨玉的意思袖手旁觀。自己一身輕鬆,自然便難以想到李淨玉。再者,她的神氣旺盛如常,若是不開口,很難看出她的法力是否消耗過度。很有可能是騙她的。紀玉棠心念微動,定定地望了李淨玉片刻,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多疑,道:“那邊先回去休憩吧。”海上有一座孤島,遊走的混沌怪物被清理得一乾二淨,先前她們便是在那孤島的某一個簡陋山洞中清修的。
李淨玉一點頭,難得的沒有繼續逗弄紀玉棠。回到了山洞之中,兩人各自占據一角,靜心修持。
魄珠懸浮在半空,散發著幽幽的陰氣。李淨玉盤膝而坐,將一半的本識傾注在了碧海潮生珠上,靠著它來牽引魄珠之中的太陰之精。此物對她大有裨益,她自然不會輕易放過。隨著她的神意勾動魄珠,那股太陰之氣更為濃鬱,寒氣四濺,石壁上蒙上了一層雪白的細霜。
紀玉棠坐在了對麵,在察覺到四溢的太陰之精時,雙眸倏地睜開。金芒一閃而過,那雙龍瞳在數息之後方變成烏黑幽邃的眼眸。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李淨玉——本心蠢蠢欲動。她修行龍功之後,陽氣攀升,靠著道德天書中的陰氣達成陰陽相濟,對本心來說,修行太陰至法的李淨玉,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尤其是在已經嘗過那般滋味之後。她雙眸一瞬不移地落在李淨玉身上,而正在修持中的李淨玉也有所感。太陰之精使得體內的陰氣攀升,她同樣需要一點陽氣相濟,往常自是靠著法力以陰化陽,隻不過此刻嘛——她心神一鬆,仍舊碧海潮生珠朝著紀玉棠身上纏去。
泥丸宮被一股熟悉的太陰之氣衝撞,紀玉棠的身軀驀地一僵,甚至能夠感覺到神龍法相尾巴的僵硬。她的呼吸一下子就變得急促和沉重起來,在幾番抗拒和推拉之後,神龍便甩開了她去追逐那枚碧海潮生珠。或是頂在了龍角,或是銜在了口中,或是用尾巴尖輕輕地顛動,這樣的追逐一直到了碧海潮生珠顯化月輪之時才停止。月相周邊浮動著數條龍影,神龍在纏繞在月輪上之後,便發神威將那殘存的,不屬於自身的龍影吞噬,而自身則是慢慢地在月上顯化,逐漸變得凝實。
將魄珠中的太陰之氣吸攝,是一個猶為漫長的過程。如果隻是靠著自身清修,恐怕需要一年半載。不過如今得了“雙修”之助,這個過程卻是被縮短了。兩個月的時間在龍戲珠中迅速地度過,在魄珠中最後一絲太陰之氣被納入體內後,碧海潮生珠逐漸地向著後方褪去。可神龍並不滿對方的抽離,伸出爪子倏地按住了碧海潮生珠,垂著龍首將它含在了口中。龍瞳中閃爍著璀璨的金芒,注視著李淨玉半晌,它主動地朝著李淨玉飛去。
“世人都道龍性本/淫,如今看來倒是真的。”李淨玉伸出手撫摸著神龍法相的腦袋,朝著麵色緋紅的紀玉棠投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
紀玉棠雙眸浸著水光,聞言大為窘迫,將那貪戀著碧海潮生珠的法相一收,她起身向著李淨玉走去。不得不說,在這般的雙修中,與李淨玉道法對碰,她自身也收獲了不少。她垂眸避開了李淨玉藏著幾分戲謔的目光,低聲道:“外間不知道怎麼樣了。”
“總不會太糟糕。”李淨玉漫不經心地開口,她朝著紀玉棠伸出一隻手,示意她拉自己起身。
紀玉棠垂著眼瞼,凝視著那雙素手片刻,才慢慢地伸手。然而在她指尖搭上了的李淨玉手指時,她的手腕驀地被反握住,一股力道將她往下一扯,她腳下一個踉蹌,當即跌在了李淨玉的身上。望著那張似是春水含情的麵龐,她微微一怔,片刻後咬了咬出唇,羞惱道:“你做什麼?”
李淨玉貼近紀玉棠,她低笑道:“我隻是有些奇怪。”
紀玉棠不說話。
李淨玉又道:“你之本心與你相違嗎?若是如此,那不當是本心,而是心魔了。”
紀玉棠咬了咬牙,擠出了四個字:“什麼意思?”
李淨玉伸出手指在紀玉棠眉心輕輕一點,她幽幽道:“你不是貪我身子嗎?”
這句話落入耳中,像是一桶油澆在了火星子上,碰一下火焰躥升,不可遏製。紀玉棠猛地掙脫了李淨玉,她往後跌退了數步,直到後背抵著冰冷的牆壁時,她才大聲道:“你胡說什麼?”
李淨玉眨眼:“這兒又沒有其他人,你這麼大聲做什麼?是怕我聽不見嗎?”
紀玉棠反駁:“我沒有!”她的心跳如擂鼓,片刻後才定下神來。她抿了抿唇,欲蓋彌彰道,“既然與我道途有益,我什麼不能接受?”
李淨玉抱著雙臂,她輕哼了一聲道:“你變卦倒是極快,過去在祭月洞府中怎麼不見你這麼說?”見紀玉棠麵上羞惱更為濃鬱,她又盈盈一笑道,“既然你我相投契,那便一道努力吧,如此才好對付太上三宮。”頓了頓,她又道,“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你若是想做些什麼,我也是允你的。”
紀玉棠極為混亂不堪,眼前浮現無數個李淨玉的身姿,千變萬化,但是眉眼間流露出的風流情態卻是一致的。紀玉棠莫名地覺得乾渴,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將雜亂的念頭儘數拋去,這才故作鎮定地抬首,對著李淨玉大聲道:“我還能對你做什麼?”
李淨玉偏著頭反問道:“你說呢?”
紀玉棠對上那雙流淌著幾分媚意的眼眸,努力地平複過於急促的呼吸,不想被李淨玉三言兩語勾得心猿意馬。
李淨玉眼中笑意更濃,紀玉棠的沉默並沒有壞去她的興致。她緩慢地走向了紀玉棠,像是在風中搖曳生姿的柳枝,款款而行。
“譬如化作小龍鑽入我的衣裳內遊走?又或者將我纏在了柱子上,用龍鱗一寸寸地碾摩肌膚?又或者——”
紀玉棠哪裡聽得下去,她的周身燥熱,麵紅耳赤。伸手捂住了李淨玉的唇,不想聽她多說一個字!她說的都是她不能夠否認的舊事,可是聽起來總覺得怪異非常。
李淨玉微仰著頭,蛾眉曼睩,顧盼生輝。
她伸出舌尖在紀玉棠的掌心輕輕掃過,見她迫不及待地收回手,才又笑盈盈道:“怎麼?又想聽了?”
“你、你——”紀玉棠又羞又氣,渾身發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努力地壓下那股情緒,可始終難以做到。她咬了咬唇,視線對上眉開眼笑、樂不可支的李淨玉,更是氣湧如山,口不擇言道,“你若真讓我為所欲為,怎麼不自己先褪去裙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