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鳶所修的根本經乃是“天地歡喜輪轉決”,在進入了歡喜天地之後,她和風妄之間便被“合歡真印”綁定了,日後的雙修道侶隻能是她一個。借著“合歡真印”,她以往能夠輕易地感知風妄的下落,可如今沒有任何的訊息,說明這枚法印被對方掙脫了。
脈絡間一陣又一陣的刺痛傳來,可風鳶顧不得其他,而是在第一時間去尋找風妄的下落。
“大師姐,風鳶不見了。”通訊符中,風鳶的話語聲猶為急迫。
“或許是去了殺生道?”李淨玉第一時間想到了這一處。
風鳶沉默片刻,應道:“我明白了。”從佛子慈明變成魔修風妄,她看似徹底地落入了魔道中,可內心深處始終不曾放下佛門。
“你要去找她麼?”李淨玉又問道。
風鳶搖頭,澀然道:“不必了。”惑心宮這邊的事情沒有了結,她暫時無法脫身。而且就算去了又如何呢?她能夠將風鳶全須全尾地帶回來嗎?
李淨玉一挑眉,沒有多說什麼安慰的話語,隻是在結束通訊之前,說了句“我儘量將其帶回”。
一側。
紀玉棠並非是故意聽李淨玉同風鳶的話語,她被李淨玉屈膝壓著,雙手撐在了榻上。她垂著眼睫,眸中閃過了複雜的神思,半晌才道:“是佛子和殺生道?”
李淨玉起身,她慢悠悠道:“是。就算風鳶師妹不提,我們也要去一趟。”殺生道墮入了魔道,可寺中的弟子並沒有編入魔修之中,殺生道眼下還沒有到失控的時候,畢竟還有一個天人境的佛尊坐鎮。她不覺得自己這方能夠拉攏罪佛尊,但是也不能讓他與太上三宮為伍。彆看太上三宮與浩然正道以陰謀詭計害了殺生道,他們是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的,故而尋找殺生道結盟也不是做不出來。
紀玉棠點了點頭,並沒有推拒此事。在那一戰結束後,北海尋回了往日的清靜,可這也不過是假象,他們終究要從這片蝸居之地走出去的。她坐起身,捋了捋被李淨玉撥亂的衣襟,又道:“如今浩然正道對佛門下手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殺生道弟子還會與他們同行嗎?”
李淨玉斟酌片刻,答道:“你也瞧出來了,低輩弟子如何,並不起任何的作用,最終還是要看上境修士的想法。殺生道有佛尊坐鎮,他不至於墮落,如果他與太上三宮同行,那就是我等的敵人,需要一並滅殺了。”
紀玉棠“嗯”了一聲。九州修道士以天人境為巔峰,可是在天人境之上,尚有道路可走,然而數千年來沒有人再走通。比起門下弟子的安危,道途如何顯然是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畢竟他們的“道”,隻在上境、隻在自身。
殺生道中。
浪潮奔湧,一點點地侵蝕著那道金光法牆。按照這等情況持續下去,遲早有一日業海會掙脫束縛,淹沒整片天地。
石林道上,殺生道弟子已然是發現了風妄這個不速之客。他們持著武器嚴陣以待,可望著對方周身旋繞的業火之時,又不住地往後縮去。不管是業海還是業火,與“業”相關之物,都是尋常修道士不願意觸碰的存在。
“止步!”一道宏大的聲音自前方傳出,緊接著一位戴著佛珠的大肚佛修走了出來,他森眉冷目,手中持著金剛杵,橫在了前方。在看清風妄的麵容時,他的眉眼間掠過了一抹複雜的情緒,好一會兒才問道,“慈明師侄是為何而來?”
風妄淡然地望向了大肚佛修:“淨業。”此處原是靜心池,鎮壓的是殺生道數千載的罪障,一旦衝破了束縛奔出,那便會將整個天地化作極業之海,在這片海域中,萬般的罪業會彙聚為一處,直至難以消磨。靈山已經墮落了,須彌海兩大脈傳,不能一個不存。
佛修注視著風妄,半晌後才搖頭道:“回去吧。”如果靈山還在,尚有機會洗去罪障,可現在隻有慈明一人,而且是墮入了魔道的修士,誰知道會讓極業之海發生何等的演變?或許她真的能夠做到,但是——金剛杵往地麵一戳,一道道如同蛛網般的裂紋頓時向外擴散。佛修朝著步步後退的弟子招了招手,使得他們退至了自己身後,他不再多言,可周身奔湧的法力卻表明了他的態度,一旦風妄越過了界限,他便會毫不留情地出手。可就算是這樣,比魔道元會上以“除魔”為己任的佛修也好上了太多。
風妄眉頭微微一蹙,銀色的長發被風吹起,淩亂的發絲遮住了她的神情,那雙深沉的眼中,流露出了幾分悲天憫人的情緒。她低斥了一聲“去”,纏在手腕上的佛珠便驟然間騰飛起,向著四麵八方散去。金光屏障屏蔽著覺業海,可對佛珠沒有任何影響,佛修一個不慎,便有數枚念珠落入了業海之中,化作了一朵如火焰般盛放的紅蓮。紅蓮顯然是以業為食,原本不過巴掌大小,可隨著業力的滲透,逐漸地成長,直至近一丈大小。它們安靜地懸浮在了業海中,從蓮心吐出了一團團燃燒的烈焰。風妄沒有再繼續往前走,她雙手合十,口中默念著經文。
那位攔在前方的佛修被風妄的行為驚出了一身冷汗,可要他進入業海將那一朵朵紅蓮剔除,他也無能為力。
“師叔?”
“要將她驅逐出去嗎?”
佛修咬了咬牙,眼睛一閉,正打算應下,耳畔忽地傳來了佛尊的法諭。他先是錯愕,繼而是沉重,良久之後,才道:“不用管她。”因為業海之事,罪佛尊始終有一抹氣意留在了此處。紅蓮業火入了那極業之海,焚燒業障,此舉對他們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就在風妄催動一身法力以紅蓮去吞噬那份業時,滾蕩的雷芒忽地自中天降落,霹靂震響,急電奔走。佛修眼神一凝,驀地握住了金剛杵往上一拍,打散了那片雷霆。他望著自雷霆中走出來的太玄宮趙元祐,眉頭頓時皺成了一團,他語氣不善道:“閣下這是何意?”
趙元祐冷著臉,周身雷霆相隨。他寒聲道:“魔修怎麼會在此?”
“我殺生道中,到處都是魔修,趙真人怎麼會不知曉?”殺生道的佛修可沒有好脾氣,尤其是得知殺生道的墮落是被太上三宮、浩然正道推動之後。就算是為了平衡天地清濁與靈機,為什麼他們自己不去“舍身”,非要逼得殺生道走上這條路?他們若是主動言明,自有弟子來承擔責任,可偏偏一切都是瞞著他們的。
趙元祐察覺到了佛修語調中的怨氣,他擰著眉並沒有解釋的打算。視線越過了佛修,落在了風妄的身上,他又道:“此子墮魔之後便與惑心宮一眾為伍,斷不可留!我執太玄宮律令,要將其殺滅!”
佛修聞言冷笑連連,他直視著趙元祐道:“師侄是為鎮壓業海,趙真人呢?是為了讓業海之水徹底流向九州大地嗎?”
趙元祐聽佛修這麼一說,才注意到了殺生道中奔湧的業海之水。紅蓮業火之下,是浮沉的骷髏,是極儘淒哀與悲涼的嚎哭。他的頭皮一麻,眼神變得凝重起來。“她在煉化極業之海?”趙元祐擰眉詢問道,他盯著佛修,又道,“殺生道竟然讓她煉化業海?你們不知煉成後會如何嗎?一個魔修能負業而行?不怕她會變成怪物嗎?”
佛修沉聲不語。
雖然師侄墮入了魔道中,可她的心仍舊是至純至淨的,要不然也不可能使出《太上救苦渡厄法經》中的神通。紅蓮業火灼燒業障,她自身若是業障纏身,那早就被業火吞噬殆儘了。
往常殺生道見魔修便殺戮,然而等到了門中大半弟子被人陷害墮入魔道中,方知曉過往已經陷入了“執道”,靈山為度魔而執,而殺生道為斬魔而執,若是無法從“我執”之中跳脫出來,如何修成大道?
趙元祐是為了“太上元胎”一事過來的,可見到風妄在此,他便想起了惑心宮以及北海犯下的諸事。在吸收了業海之力後,風妄要麼徹底地失去心智化為怪物,要麼就是借此攀上更高的境界,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太玄宮願意見到的。他冷淡地望了眼佛修,再度一拂袖,祭出了數道誅魔神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