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卓把目光從門外收回來,埋頭啃自己手裡的窩頭,咬在嘴裡沒滋沒味地嚼。覺得實在難以下咽,便放下那啃一半的窩頭,把碗裡的稀飯喝了精光。
擱手放下碗來,他擦一下嘴,去拿上自己的書包。把書包帶往頭上套的時候,悶聲跟蔣奶奶說,“奶奶,我上學去了。我姐的事情,回頭再說吧。”
蔣奶奶又歎了口氣,應他,“去吧,路上慢些。”
孫子孫女兒媳都走了,擱著一桌子的碗筷沒人收拾。蔣奶奶自打做了婆婆後,家務事乾得就不多。之前早上洗碗這活兒,多半是蔣珂做的。今兒她心情不好,沒吃幾口飯,挎上書包出門連句話都沒說,還指望她做這事兒?
蔣奶奶想起蔣珂那個樣子,仍是歎氣,一麵歎著氣一麵拄著拐杖站起身子來,把桌上的碗筷摞一摞,分做幾趟端去院兒裡的水龍頭下。然後靠在石槽邊站著,擱下拐杖開始洗碗。好容易把碗洗好,再分著摞兒端去灶房裡擱下。餘下沒了事,便去正屋裡坐著休息一陣。
這會兒已經是初秋時節,清早的空氣裡有些微涼意。蔣奶奶坐在板凳兒上,把洗碗時卷起的袖子放下來,自哼小曲解悶兒。
這樣也沒覺著坐了多少時候,就見蔣珂挎著書包又回了家裡來。看著蔣珂從院兒裡往西屋這邊走,她一愣,下意識去瞧外麵的日頭,想著也沒到放學的時候啊。
而蔣珂到了西屋前,挎著書包上石階,簡單地和蔣奶奶打聲招呼,“奶奶,我回來了。”便拿下書包進了南頭房間裡。
蔣奶奶緩過神兒來,忙起身跟她往屋裡去,抬手打起舊布簾子,便問她:“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蔣珂站在鬆木箱子邊,把腿掰過頭頂,放去箱子上,身子往腿上壓過去,平平淡淡道:“我退學了,以後都不去了。”
蔣奶奶一聽這話傻了眼,早上她還當這丫頭怕是死心了,哪知道她走這個極端。她傻住好半天兒才回過神來,問蔣珂:“你媽知道嗎?”
蔣珂認真壓腿,“她知道能怎麼樣?不知道又能怎麼樣?”
唉,這問題哪裡需要問啊,肯定是不知道了。
蔣奶奶腦子裡也搗起糨糊來,好半天兒理出頭緒,便拉上蔣珂的手腕子要把她往屋外拽,說:“可兒,彆胡鬨,趕緊回去上學去。”
蔣珂把腿從箱子上收下來,握手拖住蔣奶奶,“奶奶,您彆管這事兒了,我已經決定了。”
“你決定什麼了?”蔣奶奶蹙起眉來,“你要是真考不上,到時候也找不到工作,怎麼辦?”
蔣珂看著她,“我一定能考上。”
蔣奶奶這輩子沒見過誰犯牛勁犯成這樣的,她眯眼看著蔣珂,突然顫著嗓音問了她一句:“你真是我孫女兒可兒麼?”
她孫女兒蔣可兒,寫文章被李佩雯打得手掌出血那麼一次之後,就再沒碰過那東西。以前的蔣可兒,是怎麼也不敢把事情鬨得這樣大的,怕收不了場。
蔣珂回看蔣奶奶一氣,沒回她這話。她把自己的手從蔣奶奶粗糙的掌心裡抽出來,轉過身去仍把腿抬去箱子上,嘴裡跟自己發狠似地念叨,“說出來不被人嘲笑的夢想,算不上真正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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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潔英早上收到蔣珂退學申請書的時候,還當她又是在胡鬨。這姑娘不正常有些日子了,一出接一出,也不消停。可後來從蔣珂的語氣裡聽出來了,她這是動真格兒的。隻見放下退學申請後,跟她這個班主任老師正正經經鞠了躬道了謝,然後就拿著自己的書本文具離開了學校。任她追到學校那上了些年頭的銀漆鐵網門外,都沒回個頭。
王潔英站在銀網大鐵門外拿著那張蔣珂手寫的退學申請書,看著蔣珂挺直了腰杆兒邁著大大的步子走遠,氣得跺一下腳,白底黑麵兒的布鞋振起浮塵,粘臟了鞋麵兒,懊惱地念一句:“這叫什麼事兒啊!”
昨兒才把她的情況說給她家長知道,隻以為今兒能收斂些好好讀書呢。哪知道,竟直接退學了。
王潔英實則算得上一個負責任的好老師,在這個時不時就鬨革命,好多人初中高中沒畢業就上山下鄉做知青的年代,沒那麼多人真的認為上學有多重要。尤其青春洋溢的城裡年輕姑娘和小夥兒們,懷揣一腔熱情,隨著趟兒地鬨革命喊口號,要把自己奉獻給祖國的建設中去。但王潔英始終覺得,一個人有知識有文化,才會有更好的未來,才能做對國家更有用的人。
因此在蔣珂離開學校後,她就一直惦記著這個事兒。好容易捱到中午放學,飯也不及吃,騎上自行車便往李佩雯工作的安寧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