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鬨(2 / 2)

但誰會信呢?

她異常安靜,躲在院子裡,沒有再求見夫人。她害怕,怕自己真的變成夢裡那個瘋狂、寡廉鮮恥、下作的樣子,也害怕看到叫了十五年的父親、母親,用失望、厭惡的眼神看著她。

所以,他們要送她走,她走就是了。

“寶音?”回到屋裡的杜金花,從兩個兒媳口中得知了女兒的名字,坐在大兒媳讓開的木凳上,猶豫著,小心著,“我是你娘。”

肚子裡有千言萬語,結果隻說出四個字,我是你娘。杜金花隻想咬自己的舌頭,再往大腿上拍一巴掌,怎麼就不會說話呢?

可是,她聽見了什麼?

“娘。”女孩抬頭,輕聲叫道。

杜金花愣愣的,麵前的女孩兒是這麼漂亮,仔細看去,眉眼有她三分影子。可她華服加身,看上去這樣高貴,那一點相像,叫她不敢認。

“爹。”隻見女孩扭頭,又看向陳有福。

然後是陳大郎、陳二郎夫婦:“大哥,大嫂。二哥,二嫂。”

她聲音很平靜,不像是一個貴族小姐淪落到鄉下村姑的難堪,看誰都有仇、難相處。

“哎,哎。”訥訥的陳有福。

陳大郎、陳二郎夫婦也都應聲,叫她一聲:“妹妹。”不論如何,這是他們的親妹子了。

“以後,打擾了。”陳寶音低下頭,手指搭在膝上,用力絞著,竭力忍耐鞋子被泥巴糊滿的難受。

不單單是王嬤嬤沾了一腳泥,她也是一樣。土地被雨水浸透,濕軟爛糊,她下馬車後,穿過院子,短短的十幾步路,鞋子和裙角都被泥巴糊住了,難受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杜金花不知道女兒難受得想跳起來脫鞋脫襪,看著她垂眼安靜的樣子,心裡驀地一酸。

這是她的孩子,親生的孩子,沒有緣分,離開她十五年,本該被她養在身邊,絕不會趕出家門的孩子。

“說的什麼話?”率先開口的是陳二郎,他笑得熱情,一隻手搭在妻子肩頭,站得沒個正形,衝陳寶音挑挑眉毛,“咱都是一家人,什麼打擾不打擾?”

往常總嫌二兒子吊兒郎當,但這次杜金花聽完後,點頭道:“很是,咱們是一家人,不必說那些外道的話。”

陳有福也開口了:“咱們鄉下人家,窮,苦,給不了你好吃好喝,你彆怪咱們就行。”他們不會嫌她打擾,隻要她彆怪他們給不了她好日子。

“寶音一看就是講道理的姑娘,不會怪咱們的。”大嫂笑著圓場。公爹不會說話,這話要是叫新小姑子誤會了怎麼辦?誤會家裡嫌棄她。

陳寶音抬頭,視線在大嫂臉上劃過。這話她不愛聽,跟扣大帽子似的。若是從前,她反口就頂回去了,但此時,她揪著手指,沒有作聲。

夢裡,她在侯府上躥下跳,最終被厭棄,送回鄉下。當時她精神狀況已經不好,瘋瘋癲癲的,但爹娘和哥嫂接納了她,給她遮風避雨的地方,給她一雙碗筷,儘力照顧她。

他們都是好人,還是她的血親,她應當珍惜。夢裡,她沒有珍惜……

“不講道理怎麼了?”杜金花幾乎是立刻就發現了女兒的異樣,她想起王嬤嬤的話,什麼任性,什麼教不好,她“呸”了一聲,“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的閨女,不用講道理!”

錢碧荷頓時訕訕。她瞎做什麼好人?低下頭不說話了。

孫五娘剛把陳二郎搭在肩膀上的手拍掉,臉上看好戲似的,瞄了瞄婆婆和妯娌,笑嘻嘻道:“可能大嫂想到琳琅了吧,琳琅就很講道理。”

錢碧荷臉色變了,煞白一片,嘴唇哆嗦著,抬頭看著孫五娘,敢怒不敢言。

誰不知道,“琳琅”兩個字是婆婆的心病,碰都不能碰?她沒那個意思,孫五娘也太過分了!

杜金花的臉色也不大好,瞪了二兒媳一眼,厲聲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孫五娘撇撇嘴,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她生了兩個兒子,是陳家的大功臣,誰能把她怎麼樣?

杜金花一下子頭疼起來。閨女頭一天回家,就鬨成這樣,實在不像話,她簡直想拿鞋底子給這兩個棒槌一頓鞋底炒肉!

心裡又惱恨侯府來人突然。接走琳琅時,什麼也沒說,她哪想到侯府連個女兒都養不起,會把寶音送回來!

送回來就送回來吧,招呼也不打一個,讓人全然沒準備!否則,她早就教育兩個兒媳,哪會發生這種情形?

“老大家的,去抓隻雞!”她直接吩咐,手指朝外一指,“給你們妹妹接風!”

錢碧荷不敢有意見,低聲道:“是。”

“老二家的,割兩斤肉回來,要肥瘦相間的,割的不好我可不依!”杜金花又吩咐道。

孫五娘家裡開肉鋪的,她回去一開口,孫家就會割最好的肉給她:“知道了,您拿錢給我。”

她站起身,伸出掌心朝上,問杜金花要銀錢。

家裡沒分家,吃喝穿用都是杜金花管著,瞪了孫五娘一眼,起身道:“等著。”

取了一把銅錢回來,拍到孫五娘手裡:“快去快回。”

“好嘞。”孫五娘把銅錢收起,笑眯眯的,抬腳往外走。

陳二郎拔腳就追:“娘,我跟著去。”

媳婦手裡有錢,他們可以進茶館聽聽說書的,吃上一碗餛飩,再買兩碗甜湯。

至於豬肉?媳婦回家拿肉,從來不用給錢。

他腳下生風似的,嗖的一下,竄出去老遠:“妹妹,等哥回來給你帶糖吃!”

杜金花嘴角抽了抽,懶得費力氣喊他回來,嘲諷道:“給你妹妹帶?你兒子都吃不著你嘴裡省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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