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1 / 2)

養了十五年的孩子,現在不要她了,就給光著身子趕出來?十五年哪,一絲絲感情都沒有?她隻是個孩子,又犯了什麼錯兒?

杜金花想起琳琅被接走時,她悄悄塞給她二兩銀子,叫她拿著傍身。孩子即將去的地方,是陌生的侯爺府,要見一大群陌生人,還要跟他們生活在一起。那麼多人,都不熟悉她,能照顧好她嗎?會不會讓她受委屈?哪怕家裡窮,杜金花還是咬牙拿出二兩銀子,給孩子防身。

她是養過孩子的,她知道一個當娘的是什麼心腸。可是,那位呢?跟她一樣女兒被調換的夫人,她的心腸這樣冷!

呸!杜金花狠狠唾道,侯府不把她女兒放心上,她還說侯府不配養她女兒呢!

“不拿就不拿!”杜金花用力抖了一下床單,在空氣中發出啪的響聲,“不拿的好!咱雖窮,但也有骨氣!不眼饞人家的東西!”

她緊繃著臉,從箱籠底下拿出一卷簾子,隔開兩張床。從前琳琅睡時,姑娘家大了,哪怕是跟爹娘呢,也隔開一道。後來琳琅走了,金來、銀來睡著,老兩口就把簾子撤了,方便照看孫子。

她人還年輕,才四十出頭,乾活麻利得很,陳寶音就沒有幫忙——她也不會,這些事情她沒做過,伸手也是添亂。

“你比琳琅豐腴些。”鋪好床,搭好簾子,杜金花回過頭打量自己女兒,“琳琅的衣裳,你恐怕穿不上。娘明日去鎮上扯布,給你做兩身新的!”

陳家不富裕,不是誰都能混上新衣裳穿,隻有琳琅作為杜金花的心尖尖,每年到了年底會給她做一身新衣裳。其次就是二兒媳孫五娘,她娘家開肉鋪的,很有些油水,家裡又疼閨女,會貼補一些,兩人是家裡唯二能穿上新衣裳的。

琳琅走時,杜金花拿出二兩銀子給她傍身,家裡還剩下七兩四百多文。做一身衣裳,怎麼也要一百文了。杜金花舍不得慢待寶丫兒,心想得要扯點好看的、細軟的布。她初步估摸著做一身衣裳,得要一百五十文到兩百文,再多了她也肉疼。

“我……豐腴?”陳寶音睜大了眼睛,慢慢低頭,看著自己的身段,不可思議浮上臉龐。怎,怎麼會豐腴?她長這麼大,沒人說她豐腴!

陳寶音的表情快裂開了,“豐腴”兩個字,帶給她的震動僅次於她不是侯府真千金!

慌慌忙忙看自己的手,骨肉勻停,瑩白細嫩,既不會顯瘦,也不會顯肉。然後視線下移,落在腰身上,她穿著剪裁合身的衣裙,能看出腰肢纖細。哪裡豐腴了啊?

她又想到,在侯府時,她的確不是腰最細的姑娘。比如綠姨娘生的三姐,腰肢就比她細很多,一向被府裡的姑娘們羨慕嫉妒著。

“噗嗤!”她慌慌張張的樣子,讓杜金花一下子笑出聲,都是從姑娘那會兒過來的,她當然知道孩子在慌什麼,“不豐腴,你長得正好,琳琅她,她是太瘦了。”

琳琅打小身子骨弱些,吃得也少,杜金花很擔心養不活,因此對她格外疼愛些。此時想著離開身邊半個月的養女,不免掛念湧上心頭。

不想、不念、不提,她連忙轉了話題:“你爹怎麼還在磨鋤頭?跟他說了讓他離遠點,吵死個人!”

陳寶音笑笑,抬起頭道:“不吵,我還覺著新鮮呢。”從前在侯府,哪聽過這樣刺耳的噪音?她那會兒聽見,必定要喊人驅趕的。但現在弄出噪音的是她爹,那這聲音就變得新鮮有趣兒起來了。

“嗐,有什麼新鮮呢?鄉下亂七八糟的多了去,你以後都會見識的。”她拍了拍身上,轉身往外走,“我燒水去,你在屋裡坐會兒。”

陳寶音便應了一聲:“噯。”

等杜金花出去了,便走到床邊,水蔥似的指尖輕撫洗得乾淨的舊床單,彷徨從心底一點點散去,整個人慢慢安定下來。

雖然做過那個夢,知道爹娘都會待她好,但心裡還是緊張的。現在親眼見過爹娘的樣子,親身跟他們相處過了,那些不安定感便逃散了。

她沒有坐在床上,而是走到八仙桌邊,撫著裙擺,在剛才坐的小木墩上坐下來。

整個人開始發呆。

從她的視野,正對著屋門,可以看到空曠的小院,以及一道籬笆院牆。院牆外麵,蜿蜒的小道,被秋意染黃的草叢,被風吹著簌簌掉葉子的樹木。

一叢叢樹冠遮蔽了她的視野,但她知道,樹林那邊是一條河,而河那邊則是大片的田地。在夢裡,她發瘋的時候跑出去過。

霧蒙蒙的水汽不知何時變淡了,漸漸的天光明亮,能看到天穹上顯出的湛藍。

她呆呆地看著,心裡什麼也沒有想,好似安定下來了,深沉的疲憊慢慢從腦海深處湧上,困倦襲來。

“寶丫兒——”杜金花端著水盆進來,就看到女兒坐在桌邊,一手托腮,腦袋往下一點一點。

心尖尖像是被人猛地一掐,酸疼酸疼的。腳步頓了頓,她邁進門檻,輕聲叫道:“寶丫兒?寶丫兒?”

這孩子,困成這樣,幾時起的床?還是昨晚壓根沒睡好?恐怕是事情發生後,就一直沒睡好吧?杜金花擔憂地想。

“嗯?”陳寶音抬起頭,眼睛上蒙了層霧似的,眨了幾下,才清醒過來,“呀?我睡著了?”

杜金花彎腰將水盆放她腳下,沒提彆的,隻道:“燙燙腳,我給你拿鞋襪。”

她剛才就注意到了,閨女腳上的繡鞋沾滿了泥巴。瞧著薄薄的鞋底,隻怕都濕透了。這孩子不好意思說,叫杜金花又氣又心疼。

“謝謝娘。”陳寶音輕聲道,沒拒絕杜金花的好意,端起水盆,換了個方向,背對著門口,俯身脫下鞋襪,將冰涼的腳泡進木盆裡。

杜金花從箱籠裡翻出一雙乾淨的襪子,又拿出自己開春後放進去的一雙棉鞋——她隻有一雙單鞋,在腳上穿著。

襪子是打了補丁的,杜金花拿在手裡,心裡很不好受。她硬起心腸,壓下這股難受,怪誰呢?怪寶丫兒自己命不好,投胎到她肚子裡,而不是那位侯夫人的肚子裡。如今麻雀歸巢,就是她的命。

“乾淨的。”她繃著唇,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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