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華宮。
送葬儀式前一晚,寶兒整夜沒睡,愣是在後院跪足了幾個時辰,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老天爺,我不求跟著娘娘出去享榮華富貴了,就讓我陪著娘娘清清靜靜地待在長華宮吧,待上一輩子都成,求求您了,我隻要娘娘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容定從房裡出來,駐足聽了會兒她的碎碎念,不由低笑了聲,屈起長指,敲了下她的腦袋。
寶兒‘唉喲’一聲,睜眼看見是他,惱怒道:“我在求菩薩佛祖保佑娘娘,你少來搗亂。”
容定輕挑眉梢:“與其求神拜佛,不如拜我——我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佛祖可不一定知道。”
寶兒啐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來姑奶奶麵前吹牛!”
容定收斂笑意,正經道:“怎是吹牛?攝政王動一動手指,我就知道他心裡打的什麼主意。”
寶兒:“呸!騙鬼去吧。”
容定也不和她理論,突然提起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前些天摔死了個宮女,屍體遲遲沒拉出宮去,你聽說了麼?”
寶兒厭煩極了,使勁趕他:“你沒看我正忙嗎?我沒空跟你掰扯,快走快走。”
容定笑了笑,轉身往江晚晴的寢殿走去。
很巧,江晚晴也沒睡,室內很暗,一燈如豆,她坐在桌案前奮筆疾書。
容定微微訝異,走近一看,原來是在作畫,紙上全是一條條潦草畫成的鯉魚,便開口問道:“娘娘為何畫這麼多鯉魚?”
江晚晴聽見他的腳步聲,早知道是他,於是頭也不抬:“這不是鯉魚,這是錦鯉。”
容定更是奇怪:“錦鯉?”
江晚晴不置可否,問道:“寶兒呢?”
容定答道:“在院子裡求神拜佛。”
江晚晴歎了一聲,道:“我從前求了又求,也沒個結果。事已至此,隻能搏一搏了。”
容定試探道:“畫鯉魚搏一搏?”
江晚晴轉頭看他,嚴肅糾正:“都說了不是鯉魚,是錦鯉,錦鯉大仙。”
容定無奈地笑了笑,見她那麼認真,隻能附和道:“有用麼?”
江晚晴:“不知道,心誠則靈,死馬當活馬醫吧。”
過了會兒,她停下筆,把畫滿鯉魚的紙拿起來,不停地轉來轉去,心中默念:“轉發這十條錦鯉,明天就能痛快去死,轉發這十條錦鯉,明天就能順利去死,轉發這十條錦鯉,明天就能回家……”
轉太久了,她看的眼花,有點頭暈,隻能放下來。
容定便拿了起來,學著她的樣子,緩緩翻轉兩下,目光停留在江晚晴臉上:“那……容我也許個願。”
江晚晴隨口一問:“什麼願望?”
容定看著她,眼眸含笑,溫柔了夜色:“娘娘一世平安,我長伴左右。”
江晚晴心裡一涼,把畫從他手裡拿回來,暗道這作死的烏鴉嘴,他說的不算,錦鯉大仙可千萬得聽自己的,彆聽他的,末了橫他一眼:“不給你了。”
*
先帝下葬當日,天公作美,是個萬裡晴空的好天氣。
前一天晚上,李太妃身子有些不適,頭疼的老毛病犯了,太醫叮囑過她躺在床上,好生休養。
可李太妃放心不下,終日惦記小皇帝和江晚晴的安危,不僅夜裡睡不安穩,次日一早就硬撐著起來,坐在正殿,焦急地等待。
彭嬤嬤和采月不停地在旁勸說,她隻是不聽。
從天亮等到天黑,終於太監劉實陪著小皇帝回來了。
李太妃急忙站了起來,突感一陣眩暈,身子晃了晃。
彭嬤嬤和采月一人一邊扶住她,勸道:“娘娘!皇上這不好好的回來了麼?您彆急呀!”
李太妃容顏憔悴,虛弱地搖了搖頭。
小皇帝下了步輦,小跑著進殿,牽住李太妃的手:“太妃娘娘,您不舒服嗎?”
李太妃低頭,看著五歲大的孩子清澈乾淨的眼睛,喃喃道:“皇上平安回來就好。”
小皇帝突然傻乎乎地笑了笑,奶聲奶氣道:“您以後不能叫我皇上啦,我已經不是皇帝了。”
李太妃和周圍的人全都呆住了,好些時候沒恢複過來。
半晌,李太妃臉色慘白,望向一旁欲言又止的心腹太監:“他、他終究還是——”
劉實目光躲閃,搓著兩隻手,長長歎一口氣,沉重地點下了頭。
極度的驚怒之下,李太妃一個站立不穩,險些又倒下,好在有彭嬤嬤和采月扶持。
她眸中的震驚漸漸消逝,淚光隱現:“好啊,好啊!他就不願等上幾天,今日先帝下葬,他是存心讓他兄弟不能瞑目麼!”
彭嬤嬤看了一眼小皇帝,提醒:“娘娘!”
李太妃慢慢蹲下身,抱住壓根不懂發生了什麼的孩子,臉上流下淚來。
小皇帝見她哭泣,抬起袖子幫她擦淚,乖巧的道:“太妃娘娘彆難過,我又不想當皇帝,每次皇叔帶我去有很多很多人的地方,我都害怕極了。”
他說的是上朝,想起那氣派恢弘的場麵,他又瑟縮了下,接著笑起來:“隻是皇叔也太奇怪了。他前些天才告訴我,我不能當太子,我變成皇帝了,現在又跟我說,我不能當皇帝,還是讓給他當吧,一會兒說我得稱自己為朕,一會兒又說我不能這麼叫,翻來覆去的。”
他笑了兩聲,問李太妃:“您說,他是不是很好玩?”
李太妃見他這般天真無邪、懵懵懂懂的樣子,隻覺得心痛。
——這孩子根本不明白,他失去的究竟是什麼。
小皇帝抬起小手,想撫平李太妃眉間的皺痕:“其實我本來就更喜歡當太子,自從當上皇帝,我都見不到母後了。現在好了,皇叔又讓我當太子了,我很快就能見到母後。”
李太妃越聽越覺得古怪,愣了愣,難以置信的問:“你說什麼?”
小皇帝歎了口氣,覺得心累:“折騰半天,我又變回太子了。”
李太妃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臉上現出一絲希望,抬起頭:“劉實——”
劉實上前一步,微笑頷首:“是的,娘娘,王爺、不,現在是皇上了,禪位詔書宣讀完畢,百官朝拜之後,皇上便當場下旨,立……”他為難地看了眼小皇帝,不知怎麼說才好,見四周都是自己人,才悄聲道:“……立福娃為太子。”
小孩子的注意力容易分散,這會兒小皇帝已經滿殿找貓狗玩了,聽到劉實的話,回過頭:“皇叔還說會把我當成親生兒子教導,等我長大了還得繼承皇位,唉,我可不想。”
他抓了抓腦袋,又道:“我已經有父皇了,皇叔怎麼也想當我父皇呢……”
他想來想去總想不明白,乾脆不想了,豁達地小手一擺:“父皇丟下我走了,他想當就當吧,反正父皇可以換,母後隻能有一個。”
彭嬤嬤臉色大變,趕緊過去捂住了他的嘴:“哎唷小祖宗,這話可不能亂說!”
李太妃被他這一提醒,看著劉實追問:“晚晴呢?有什麼消息?”
*
尚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