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西殿。
劉實手執一把拂塵, 匆匆走進殿內, 正巧看見江晚晴身邊的大宮女, 忙拉住她:“……快說清楚,這都是怎麼了?”
寶兒神色慌張, 眼圈微紅:“劉、劉公公……”
劉實不耐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吞吞吐吐的!你可知外頭怎麼傳的?說是宮裡有刺客, 宛兒姑娘為救皇上身受重傷, 命在旦夕, 太後一聽,受不住驚嚇,昏了過去,這話屬實嗎!”
寶兒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指著地上一處:“奴婢不知, 奴婢沒看清楚,奴婢隻看到皇上抱著姑娘出來,公公您看……您看這血!”
劉實看著地上幾滴觸目驚心的血, 尚未乾涸, 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宛兒姑娘的……?”
寶兒心裡又痛又怕,哭道:“姑娘袖子上都是血……怎麼辦呀?!”
劉實重重歎了口氣,搖搖頭, 轉身離開。
等他走了, 喜冬拿著抹布過來, 彎腰擦去地上可怖的血跡。
寶兒見四周無人,其他人全去院子裡瞧熱鬨了,隻有容定斂著袖子站在一旁,不知想些什麼,便跪在喜冬身邊,哽咽道:“喜冬姐……嗚嗚,定是皇上又強迫姑娘了,他一來就準沒好事,這下逼的姑娘不得不自儘以保清白!”
喜冬瞪她一眼:“彆亂說話。”
寶兒咬了咬嘴唇,小臉上淚痕斑斑:“你總是不信,你就是不肯相信!姑娘分明對先帝情深似海,討厭皇上步步緊逼,你卻總說她喜歡皇上,有這麼喜歡的嗎?”
喜冬擦完地磚,皺了皺眉:“其中必有隱情。”
寶兒大哭:“這能有什麼隱情?姑娘流了這麼多血……”
她想起江晚晴方才的樣子,心中慌成一團,端正地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虔誠念道:“蒼天在上,保佑我們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平安度過這一劫,保佑皇上儘早找彆的姑娘風流去,彆來禍害我們姑娘……”
喜冬掐住她的臉蛋:“快閉嘴,你對我亂說話就算了,還在菩薩麵前信口開河。”
寶兒吃痛:“我哪有!”
喜冬道:“怎沒有?皇上一向潔身自好,何時風流過?他又不是先帝和楚王。”
寶兒揉著臉頰,委屈道:“你才信口開河,先帝都沒力氣的,他怎麼風流?皇上卻一身怪力,我親眼看見了,他就是大夏最風流的男子!”
喜冬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小丫頭——”
寶兒趕緊站起來,避開她,看見容定,便如找到救星:“小容子,你在正好,你也聽見了,是不是?你快跟喜冬姐說,先帝沒力氣風流不起來,姑娘說過,他的妃子都不想跟他風流,你說呀。”
容定抬了抬眼皮:“……我不想。”
寶兒兩手叉腰,急道:“你怎這麼不仗義呢!你到底幫我還是幫她?”
容定便不理她了,對喜冬道:“喜冬姑娘,勞你去告訴劉公公,方才皇上教姑娘如何用匕首,姑娘不小心傷了自己——彆讓宮裡有刺客的流言繼續傳下去。”
喜冬一想也是,點了點頭:“我這就去。”
容定又轉向另一個哭哭啼啼的宮女:“寶兒姑娘,你現在去太醫院那邊,打探一下消息。”
寶兒愣了愣,慌慌張張地轉身跑出去。
隻剩下容定一人,他搖搖頭,望著喜冬放在一邊的染血的抹布,眼底冷了幾分,雙手籠入長袖中,一步步走進寢殿。
他曾以為江晚晴想走,想去彆的地方,可她一口否定了出宮。
如今看來,她不是想離開,是真的一心求死。
為何?
容定忽然停住,角落裡有一封散落的信,想必是誰不小心落下的。
他拿了起來,一目十行掃了一遍,良久無言。
*
太醫院。
所有當值的太醫按官職和輩分排排站,衛九也在其中。
原本,看見皇帝鐵青著臉,抱江晚晴進來,他和其他人一樣,以為江晚晴怕是重傷垂危,快不行了。
誰知初診下來,江晚晴的手臂上受了刀傷,流的血有點多,看起來可怕,卻未傷及骨頭,不是什麼大事,上點藥,止血包紮就好了。
皇帝久經沙場,傷勢到底如何,應該看的出來。
可他顯然不是那麼想的。
一名以妙手回春名揚帝都的老太醫被眾人推選出來,負責替江晚晴上藥包紮。
衛九眼睜睜看著,那老先生在皇帝恐怖的目光逼視下,一圈圈紗布纏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到把江晚晴的整隻手包的像個粽子。
江晚晴無奈,小小聲道:“吳太醫,傷的不重,而且是在手臂上,你把我手也包起來作甚?”
吳太醫眼角餘光瞥見皇帝的臉色,心中一驚,隻是歎息:“安全起見,保險起見……姑娘恕罪。”
江晚晴:“……”
最後,總算折騰完了,皇帝冷冷道:“都出去。”
於是,衛九跟在前輩們和吳太醫的身後,走出門,回頭一看,王公公已經把門給關上了,守在門外,分明是誰都不讓進的意思。
眾人站在院子裡,麵麵相覷。
“這是太醫院,皇上把咱們趕出來了,咱們倒是去哪兒啊?”
……
房內,江晚晴捧著自己的粽子手,縮在角落裡,隻低著頭,不言不語,過了一會兒,恍惚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不禁抬頭。
這一看吃了一驚,她臉色微變,用帕子擋在臉前,彆過頭:“你、你乾什麼?”
他在脫衣服。
光天化日,太醫院裡,他把人都趕走了,開始脫衣服。
……?
淩昭不答,又過上片刻,他平靜的開口:“轉過來。”
江晚晴渾身不自在,不肯放下薄薄的錦帕,語氣緊張:“你穿上衣服了嗎?這是白天,那麼多人在外麵乾站著,你不要胡來——”
淩昭淡淡道:“聽話,彆讓朕動手。”
江晚晴知道講理行不通,隻能不情不願地放下手,偏過頭看了一眼,愣住,半天發不出聲音。
他赤著上身,顯然沒穿衣裳,這不重要。
自小習武,多年征戰,他的身材是軍人的標準體型,從寬闊的肩背到收緊的腰腹,全無一絲贅肉,肌肉線條分明。而在那之上……在他身上,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儘是已經愈合的舊傷,其中有一條猙獰的長疤,幾乎縱貫腰背。
江晚晴臉色蒼白,呆呆地看著他,依舊說不出話。
淩昭神情淡漠,走過來,單膝觸地,平視著她:“看清楚了?”
江晚晴點點頭。
淩昭見她滿臉驚懼之色,便牽起她的一隻手,將她微涼的指尖,按在他胸前唯一的新傷上。
方才匕首刺破了一點皮肉,血早就止住了,隻是殘留著些許血漬,但在數不清的舊傷襯托下,太過微不足道。
淩昭看住她的眼睛,沉聲道:“朕自十七歲隨軍出征,這許多年來,大傷小傷不計其數,多次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還在乎一點不痛不癢的皮肉傷嗎?但是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