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1 / 2)

刀尖抵住他的眉心。

一顆鮮紅欲滴的血珠無聲滾落。少年白玉無瑕的臉上, 蜿蜒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皇帝眉眼凜冽,帶著隱忍了多少年的恨意和怒火。

年少時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美好, 白頭偕老的期盼, 隻因這人的一句話,儘成空。

他至今都記得,剛出大牢, 聽到指婚的消息時, 那一瞬間的驚怒和痛不欲生, 就像親眼看見他的人生在眼前碎成飛灰。

那年北地冷雨,他和心愛之人天各一方。

少女鳳冠霞帔,十裡紅妝送入東宮, 成為他人新婦。他空守一室冷寂,風雨聲催人斷腸,每一刻都是清醒的絕望。

——他有多恨。

回宮後,滿心的喜悅和憧憬, 換來她的一聲七弟。

江晚晴的諸多反複和琢磨不透的行徑, 他始終想不明白, 此刻,終於有了答案。

他的聲音堅硬如寒鐵:“一直以來都是你。”

這陰魂不散、不知是人是鬼的太監, 這也許是淩暄亡魂附身的少年……是他在背後作怪, 對江晚晴灌輸了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生前離間他和江晚晴不夠,進棺材了, 都賊心不死!

淩昭冷笑。

他從不信鬼神, 就算他真是淩暄又如何?

此一生殺人無數, 劍斬血肉之軀,還怕多殺一條孤魂野鬼嗎!

他盯緊了那人。

隻消稍稍用力,就能劈開他的頭骨,以解心頭恨。

“都是我?”容定似笑非笑,雲淡風輕的語氣:“不。再世為人之前,我和你一樣,對於晚晴——”

刀尖立刻向前一分,又有血珠滴落。

容定從善如流,隨他所願,改口:“對於姑娘,隻是霧裡看花,水中望月。我甚至一度誤以為她摯愛你,而厭憎我。”

淩昭冷聲:“這不是誤會。”

容定看他一眼,不同他爭辯:“換了身份,多了就近陪伴姑娘的時間,也就多了理解她心意的機會。我逐漸發現,她的所作所為都有明確的目的,卻無關情愛。”

淩昭不為所動:“她的所作所為,少不了你的挑唆。”

容定奇怪:“我能挑唆什麼?”

淩昭冷笑,眼眸中不無嘲弄:“恪守婦道,為你掙一座廢牌坊,為此不惜自殘——”

容定歎了一聲:“那是行刺不成,一時衝動。”

淩昭選擇性略過這句,聲音愈加冷漠:“你離間不成,便在宮中散布流言,謊稱朕留宿西殿而不同寢,不是出於珍惜和愛護,而是另有隱情。”他看著那微微抬眉,顯得驚訝的少年,諷刺道:“你以為朕和你一樣?”

容定搖頭:“你我自然是不同的……”他笑了笑,淡淡道:“謠言並非出自我口中,是何太妃算計了太後和劉實,刻意傳出去的,十分有趣。”

淩昭勾唇,字字見血:“有趣麼?”

容定對他的怒意和刀刃的威脅視若無睹,道:“是,所以我跟著傳了幾句,但的確不是我憑空捏造。冤有頭債有主,將來皇上大限將至,記得下去找她算賬。”

提到何太妃,淩昭臉色冷沉而陰鬱:“你後宮的女人是北羌細作,你可知道?”

容定道:“這個細作前後供出了數十名同謀,你又知不知道。”

“昨晚上——”

“我調換了酒,不曾告訴任何人,就是故意的。”

淩昭才問了三個字,那人竟一口認下。

他沉默片刻,望著少年的目光,劃過一抹血色戾氣:“你想要朕的命,有的是方法。可昨晚稍有差池,傷到的會是誰——”他咬牙,沉聲道:“隻這一點,你該死。”

“我要她親眼看見。”

刀尖緩緩移下,再次指住他的咽喉。

容定看著他,神色坦然:“姑娘不喜我滿心的算計,手段狠毒,我便要她看見,你視人命如草芥,殺人不眨眼,而那時,隻有我在她身邊。”

他淡淡一笑,如此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近乎偏執的強硬:“這皇位,你想要,儘管坐穩。這天下,儘在你掌握中。可她不能對你動心,隻這一樣,我不允許。”

在這裡的一切結束之前,在那未知之地的一切開始之前。

他不允許。

十幾年的青梅竹馬,便是無心無情,終究太深刻,難保她對七弟不會有留戀。

衝進殿內,甚至於暴露機關,是為了護她安危,為此就算要他性命,又有何難。而暗中調換毒酒,放任這場陰謀,則是心底埋藏最深的私念。

他就是要她清清楚楚的看見,她和七弟是兩個世界的人,道不同,隻能陌路。

淩昭嗤笑一聲:“你不允許,你算什麼?”

容定道:“她今生唯一的夫君。”

這句話決定了他的命運。

淩昭聽夠了,不再多言,就在刀尖即將穿透他喉嚨的刹那——

“皇上!”

女子的驚叫劃破長空。

江晚晴才說服福娃乖乖在外等候,剛推開門,猛地看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臉色瞬間慘白,想也不想,上前阻攔:“彆……彆殺他,至少——”

淩昭的目光移到她身上,帶著幾分輕嘲:“你早就知道?”

江晚晴抱住他的胳膊,聲音發顫:“我很早就……當時以為他是太監,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不是——”

不說還好。

淩昭輕聲問:“你怎麼知道的?”

江晚晴一滯,總不能說他自己貼了上來,一切水落石出,張了張唇:“他……他說的。”

淩昭笑了笑。

他的聲音還是那般輕且冷,仿佛隔著一層薄霧:“鬆手。”

江晚晴驚魂未定,隻覺得不寒而栗:“皇上——”

“鬆手,朕不會這麼殺他。”

江晚晴一怔。

淩昭薄唇輕啟,每一個字都透著寒氣:“非千刀萬剮,不足以解恨。”

……果然。

方才大驚之下,情緒劇烈起伏,江晚晴腹中一陣絞痛,強忍了下來,看著皇帝的眼睛:“你想殺他,我攔不住你,能不能……不是現在。”她深吸一口氣,一字字說得清晰:“你留點時間給我,不會太久……皇上,最後一次了。”

淩昭沉默。

她眼中的光,近乎哀求,又帶著他看不懂的悲哀。

江晚晴不是沒求過他,可從未這般……如懺悔和自責般的低聲下氣。

“姑娘還不告訴他麼?”

淩昭抬頭,目光箭一般射向容色蒼白的少年。

容定微微一笑:“……你從未對他動心,從頭到尾,都是欺騙。”

*

“你給我老實在這待著!”

王充將容定推到一邊,捏著尖細的嗓子,恨恨道:“叫你昨晚上在主子麵前出風頭,彆人都躲起來,就你聰明,悶頭往裡跑——得了,這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他推搡著清瘦的小太監,總算出了一口心頭惡氣。

福娃聽母親的話,原本在一邊等候,看見王充押著容定從殿內出來,又對他惡聲惡氣的,心中惱怒起來,跑過去,小拳頭往王充身上砸:“不準你欺負小容子!壞太監!壞太監!”

王充一時不慎,沒留意到他,忙賠笑道:“太子殿下息怒,小容子才是壞太監,他惹惱了皇上,馬上就要被發落了——”

福娃大聲道:“不準你欺負他!”

王充一邊閃避,一邊點頭:“奴才……奴才就是奉命看守他。”

容定俯身,抱住對著王充張牙舞爪的孩子,安撫似的拍了拍他背脊:“姑娘叫你在這裡等嗎?”

福娃點點頭,看著他,又叫起來:“小容子……你、你臉上有血。”

自眉心蜿蜒流淌的血痕,如今已然乾涸。

容定笑了笑:“不要緊。”他凝視著福娃脖子上若隱若現的紅繩,語氣是塵埃落定的淡然:“很快,一切就都結束了。”

*

“他說的——”

“都是真的。”

江晚晴臉色蒼白。

起初隻是輕微的腹中絞痛,逐漸演變為劇烈而尖銳的痛楚,令她站立不住,死死咬住唇,才忍下呻/吟。她連退幾步,後背撞在冰冷的牆壁上,有了依靠。

寒冷從心底蔓延,透過血液傳向四肢百骸,直到連指尖都是冰冷的。

她開口,艱澀的道:“我不是大夏的人,不是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我的家在幾千年後的未來,我……根本就不是江晚晴。”

淩昭看著她,淡聲道:“你昨夜受驚,一宿難眠,此時神誌不清,朕傳太醫替你診治。”

江晚晴的眼神浸染自嘲:“皇上,我對你說了太多謊話,到現在才開始坦白,你是不願相信,還是當真認為我胡言亂語?”

她的嘴唇都在顫抖,豆大的冷汗從額角滴落:“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嗎?我與你那麼多年的情分,你從北地歸來,我卻絲毫不念舊情,對你惡語相向……從不是因為先帝,更不是因為婦德禮法,我隻是想你開口賜我死罪,隻要你說出這一句話,我就能安然回家。”

“荒謬!”

“你仔細想想,我做的一切,難道不都是在逼你殺我?我分明可以自儘,為什麼總是逼迫於你——我已經給了你答案,你心裡清楚我說的是真的!”

她咳嗽了聲,抬起頭,一直正對著他的目光,從無一絲退縮和閃躲:“三歲來到這個世界,成為你眼中的江晚晴,非我所願,我有自己的家,自己的親人,他們在等我,而唯一回去的方法,就是走完命定的一生。”

淩昭沉默下來,忽然道:“彆說了。”

江晚晴心有不忍,又強迫自己舍去這點軟弱。

他還有很長的路走……漫長的,沒有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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