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2 / 2)

淩昭看他一眼,嗤了聲:“就憑你。”

福娃生氣了,跺了跺腳:“你放肆。你、你瞧不起我!”他背著小手轉了兩圈,瞪著他:“你彆看我小,我告訴你,我的見識比你多。這裡——”他用胖胖的手指,指住自己的胸口:“這裡裝著一個成熟滄桑的靈魂。”

淩昭挑眉:“你幾歲?”

福娃脫口答道:“虛歲六歲,實歲五歲。”他反應過來,氣道:“我都說了!你彆看我小,我……我是見過世麵的人。你不懂的,不信你問我姐姐——”

“你姐姐呢?”

福娃停下來,不走了,神情有些沮喪:“姐姐淋雨,媽媽說了她幾句,她哭了……她說不是因為媽媽罵她才哭的。”

他歎了口氣,低著頭:“其實姐姐以前很少哭,隻有想家了才會……到這裡以後,我晚上看見她抹眼淚。”

淩昭一怔。

福娃抬起頭,又瞪他一下:“所以你不要纏著我姐姐啦,她已經很難過了。她不想理你,你從樓上跳下去有什麼用?隻會摔痛屁股,讓你爸爸媽媽難過。”

就在這時,江晚晴開門進來,環視四周,見福娃在陽台上,忙走過來:“福娃乖,聽話,先去我房裡待會兒,我等下就去找你。”

陽台燈光下,少女眼圈微紅。

福娃踮起腳尖,用袖子輕輕擦拭她的臉:“姐姐不哭,福娃在。”

江晚晴眼神一軟:“沒哭,進沙子了。”

她彎下腰,又說了幾句,看著他抱著平板離開,乖巧地帶上門,這才鬆口氣,擁緊身上披著的長棉襖,轉身。

星空夜色,他的眉眼陌生又熟悉。

江晚晴著了涼,鼻子有些堵,聲音微啞:“這個。”從口袋裡掏出一瓶藥,伸長手臂遞過去:“感冒藥,你彆忘了吃。還有板藍根,預防的。”

淩昭接過小瓶子,倒出一粒,咽下。

江晚晴看著他,蹙起眉:“你吹乾頭發了嗎?怎麼看起來還是——”

淩昭淡聲問:“你會用麼?”

江晚晴一愣:“用什麼?”

淩昭伸手,原本想叫她過來,轉念一想,還是作罷。他用手撐在陽台上,一個利落的翻身,輕鬆落地。

江晚晴見他沒事,放下心,又緊張地轉頭看樓下。

……還好,應該沒人看見。

淩昭牽住她的手,隻覺得觸手冰涼。他皺眉:“進去。”

室內有地暖,溫暖如春。

淩昭脫下外衣,走進浴室,翻找一會,拿著吹風機出來:“你會用?”

原來說的這個。

江晚晴瞄了眼關著的門,到底做賊心虛,生怕爸媽不小心闖進來,撞見多尷尬,怎麼都解釋不清。於是把門上了鎖,接過吹風機,輕聲說:“會,我……我幫你。”

吹風機嗚嗚的響,吹出的氣熱烘烘的。

江晚晴臉上一抹微紅,不知熱氣熏的,亦或是心中五味雜陳所致。

細白的手指沒入他柔軟的黑發,細碎且短,輕輕揉兩下,暖風一吹,很快就乾了,服服帖帖的。

可心頭仍是微微潮濕的熱。

江晚晴把吹風機往旁邊一放,心中莫名酸澀,聲音更輕:“你不會,我教你……自行車,吹風機,所有對你來說陌生的東西,你……你不要怕。我都會教你。”

孤身一人在異世的感覺,她清楚。

形單影隻,被陌生人環繞,身邊都是無法理解的事情,根本沒有安全感,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故鄉,做夢都想回家。

起初幾年的煎熬,至今記憶猶新。

淩昭說:“不怎麼喜歡,但也談不上可怕。”

江晚晴看著他,想起這幾個月,他的行為……跳樓未遂之後,就很淡定了,想必是死了回去的心。

等等,他跳樓,該不會是為了想回去?

她思忖了會兒,低聲問:“七哥,你上次尋死,是因為想回家嗎?”

淩昭看她一眼,目光在她臉上停留。

江晚晴心中有愧,低下頭。

隻聽他說:“壽終正寢,沒太多牽掛。”

江晚晴沉默一陣,輕輕咳了聲,又問:“……你不想留在這裡?”

淩昭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極為平淡:“因為當時不是我。”他看向手足無措的少女,“生而為人,便有必須承擔的責任和義務,無論何時,我都不會尋死。”停頓片刻,語氣轉冷:“正如你死後,我過的很好,所以不必愧疚。”

江晚晴抬眸。

淩昭看著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我不需要。”

心口的位置迅速寒冷下去,片刻前還溫暖如春,如今已下起霜雪。

江晚晴慘淡的笑了下:“我知道的。我……”喉嚨堵著,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哭一場,她往門口挪動幾步,艱澀道:“不打擾你,我先走了。”

淩昭閉了閉眼,站起來:“這是你家。你去哪裡?”

江晚晴驀地停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窘迫不已。

淩昭朝她走過去。

就是這樣的麼?

因為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所以當年,他永遠猜不出她的心思,從一開始就處於劣勢。就像此時此刻,她也不會懂他。

她不知道她走了以後,到底發生了多少事情。

這滋味一定不好受。

風水輪流轉,一報還一報。

——如果他能更狠心一點,就好了。

淩昭低歎一聲:“想問什麼,我告訴你。”

江晚晴不曾回頭,聲音緊繃:“我……我可能會哭,不如改天——”

淩昭拉著她坐在略顯擁擠的幼兒沙發上,雙臂圈住懷中微微顫動、頭都不敢抬的少女:“哭吧。我見過你七竅流血的樣子,不怕看見彆的。”

江晚晴:“……”

何太妃說的對,最後慘死的樣子,實在不太雅觀……卻讓他看見了,讓他一人獨自承受。

他的懷抱溫暖,近在耳邊的是熟悉到心痛的心跳聲。

“我爹娘……他們好嗎?”

“很好。你爹七十歲那年,我去看過他。你母親很惦記你,但膝下有子孫環繞,多少是慰藉。”

“我妹妹……”

“嫁給了楚王,一生榮寵不絕。”

“太後娘娘……”

“搬去了壽康宮,因病過世,走前,問過你的死因。”

“我的冬兒和寶兒……”

“一個跟著小太醫過日子去了,回老家開了藥鋪。一個跟了秦衍之,除了偶爾哭鬨逼問你怎麼死的以外,還算過得去。”

……

一個個問過去,到了最後,陷入沉默。

淩昭低頭,看向默默流淚,抽紙巾擦拭的人:“還有?”

江晚晴吸了吸鼻子,鼻音很重:“你、你過的很好,我知道。”

淩昭沉下臉:“我叫你問。”

“……”江晚晴不想惹他生氣,即便心中惴惴,小小聲問了句:“你好嗎?”

淩昭答道:“宣武七年蕩平北羌餘孽,了我一樁心願。宣武十三年,南越滅國。自此後,天下歸心,盛世長安。”

就像書中注定的軌跡。

“第二任太子虛心好學,孝順恭謹,雖有貪圖安逸之嫌,卻是可造之材,更從未在大小事項上,有過忤逆之心,遠勝過你的便宜兒子。”

“……”

他有了太子,也就代表,他如她所願,三宮六院,雨露均沾。

這很好。

本就應該這樣。

他以帝王之尊,立下千古功業,史書留名,供後人瞻仰。

而站在他身邊的,雖不是江雪晴和孟珍兒等人,也會有彆人,帝王美人,傳為一代佳話。

她是應該為他高興的。

江晚晴手裡的紙巾揉成了團:“……那便好。”

淩昭笑意森冷:“是麼?”箍著她腰的手臂緊了緊,他看著她,不放過少女眉眼間一絲一毫的情緒變換,“接著問。”

江晚晴語氣略顯消沉:“我想問的都問了——”

可他不讓:“不可能。”

“……不問。”她咬了咬牙,偏過頭,下定決心:“我就是不問。我想知道的就是這些,謝謝你告訴我……我沒什麼想問的了。”

淩昭瞧著好笑,見她當真固執,一聲不吭,便挑起眉:“太子進宮的時候,年僅十一歲,因資質出眾,被我擇中,留了下來。”

江晚晴呆了三秒鐘,愕然抬頭。

淩昭又是那麵無表情的樣子,平淡道:“我同你說過,不是你的孩子,便不會是我親生的——君無戲言。”

江晚晴一時轉不過彎,脫口而出:“我又沒讓你發誓,你何必……你用了多少打胎藥啊。”

“沒有必要。”他沉默下來,似乎不想開口,良久,看過來一眼,目光溫度驟降,儘是冰涼的自嘲:“朕會是大夏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一生孤苦無家室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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