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這外校的韓同學出言不遜,而是他的話一出口,淩昭眼神暗了暗,薄唇抿起。
——準沒好事。
她拉住淩昭的衣角,有些著急的勸說:“七哥,不用和他們一般計較,都是小孩子……”
韓彬沉下臉:“操,婊/子,誰是小孩,你再說一遍試試!”
江晚晴心口涼透。
完了。
果然,淩昭原本隻是麵癱兼不悅的臉,如今眉眼陰沉,隱隱已有肅殺之氣。
肩上的書包落到手上。
他看了眼江晚晴,怕她拿著太沉,直接扔到角落裡,又脫下校服外套,讓她抱著。
江晚晴試圖做最後的努力:“現在打起來,等會門衛回來看見了肯定會告訴——”
他說:“晚晚。”
那語氣不容置疑,不容勸解。
江晚晴輕歎:“……你小心點。”
淩昭頷首,俯身過來,在她耳邊低低道:“留證據,報警。”
“……”
郭勝上前一步:“林哥,我們跟你去,他丫嘴臟欠揍。”
淩昭平靜道:“陪著你嫂子。”
郭勝還想爭辯,聶鬆拉住他,搖了搖頭。
韓彬看著淩昭走過來,手指捏的哢哢響:“終於囉嗦完了?放心,我們人多,老子也不欺負你——我和你單挑。”
淩昭眼皮也不抬:“一起上,省時間。”
韓彬:“……”
他把嘴裡叼著的煙丟到地上,眼裡冒著火:“少瞧不起人,等會老子要你哭著跪下求饒!”
*
十分鐘後。
其實沒那麼久,頂多七分鐘左右就結束了,基本就門衛溜達一趟回來的時間。
剩下的三分鐘,留給一個拿著水果刀的少年殊死抵抗。
他的同伴歪七扭八倒了一地,不是抱著頭哀叫,就是捂著肚子慘叫,最慘的那個頭朝下趴在地上,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氣。
他臉容扭曲,腿腳發軟,強裝凶悍:“你……你你彆過來!我告訴你,我可是捅過人、進過少管所的!你……站住,你聽見沒有?你再靠近一步,當心我殺了你!”
這是在他這個年紀,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威脅。
昏暗的路燈下,對麵的少年頭發都沒亂,心平氣和。他問:“你殺過人麼?”
他愣了愣,下意識想搖頭,憋住了:“你彆逼我!”
那人輕笑了下。
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已經奪下他手裡的刀,一雙冰冷的眼睛浮著濃而暗的夜色:“拿刀的手勢錯了。”
他打了個寒顫,一句‘英雄饒命’卡在喉嚨裡,雙腿發抖,站立不穩。
對方半天沒動靜。
他暗暗鬆了口氣,有點慶幸,本想林少俠這次放過他了,可才一抬頭,迎麵一拳頭砸下來,他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另一邊,江晚晴也怕的厲害,報警後,視頻隻拍了開頭一分鐘,她就縮到郭勝身後。
郭勝倒是看的高興,頻頻出聲加油打氣。
他見少女害怕,安慰她:“嫂子,彆怕,挨打的是姓韓的。”
江晚晴一臉愁苦,看了眼,立刻又垂下頭。
不遠處的這一幕,總會讓她想起那年養心殿的惡戰,假扮僧侶的刺客踢門闖入,手持長刀,淩昭搶了過來,手起刀落,溫熱的鮮血濺了她一臉。
她瑟縮在桌椅背後,頭都不敢抬。
當時的他也是以一當十,毫不驚慌。
那一刻,她想,也許他殺過的人,真比她踩死的螞蟻都多。
江晚晴越想越怕。
聶鬆看她臉色不對,說:“嫂子,真沒事,他們不是林哥的對手——”
江晚晴看他一眼,歎氣:“我知道,所以……你們去拉住他,彆讓他真的打殘打死人啊。”
聶鬆無語。
他倒是想勸,可那邊已經結束了。
淩昭彎腰,看向地上鼻青臉腫的一個人,伸手將他提了起來,拖了幾步,扔到江晚晴麵前,冷冷道:“說話。”
韓彬瞧著隻剩最後一口氣了,有氣無力的:“大姐……對、對不起……”
郭勝罵他:“操,你叫誰大姐呢?這是我們嫂子。”
韓彬哭喪著臉,吸了吸不知是鼻血還是鼻涕的東西:“嫂子,對不起,我嘴賤,你大人有大量,讓林哥彆打我了……”
周圍已經有幾個圍觀的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卻不敢靠近。
江晚晴急忙說:“我原諒你了。”又去拉淩昭,心驚膽戰,“七哥,你下手沒太重吧?”
淩昭笑她那麼緊張:“我有分寸。”
江晚晴提起的心,放了下來。
門衛從食堂那邊溜達回來,聽學生說校門口有人鬥毆,趕緊跑過去:“喂,你們!都哪個學校的,哪班的?”
他趕來的一瞬間,打著警示燈的警車也到了。
一名穿著警服的中年男子下車,看到地上橫七豎八的人,先入為主,隻當下手的是淩昭,蹲下問道:“你們誰報的警?”
身後,少女輕輕細細的聲音傳來:“我。”
韓彬五體投地趴在地上,看見開口的人,愣了下,愕然抬頭,忍不住氣道:“我操!林昭,你打的我們這麼慘,還叫你馬子報警?你是人嗎!”
……
於是,江晚晴花了將近半個小時,又是錄音又是視頻又是旁白講解,終於讓門衛大叔和警察叔叔聽明白了,雖然從結果上看很有欺騙性,但先動手的是韓彬一夥人,淩昭是被迫反擊。
可因為韓彬他們實在太慘,警察還是決定帶他們回警察局,並且通知父母。
路上,江晚晴作為目擊證人,挨著淩昭坐。
淩昭一隻手握住她,觸手冰涼。他皺了皺眉,轉過頭,問:“嚇到你了?”
依稀記得,很多年以前,宮裡闖進刺客,一夜血光之後,她也昏迷了很久。
他不禁有點後悔。
早知道,應該讓郭勝聶鬆帶她走的。
江晚晴反握住他,冰涼的掌心貼上他的,心裡莫名安定,唇邊泛起一絲笑意,映在眼底,亮晶晶的:“怎麼會。你這麼能打,我高興還來不及,以後沒人會欺負我了。”
淩昭脫口問:“誰欺負你?”
江晚晴歎息:“如果……我說的是如果。”似乎透過手心的溫度,還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紋路。她低下頭,看著交握的手:“剛才,我是怕你打傷人……那一夜,是突然想到——”
喉嚨發澀,說不下去。
想到他在北境出生入死,當年送他出征,熬夜繡一條帕子,她卻隻記得眼皮打架,針戳在指尖上,累,疼。
那一晚養心殿的血光,驚恐之中,她茫然又恍惚的想,若親眼看見他在戰場上受傷,她會怎麼樣……隻怕真會心膽俱裂。
是從那一刹那起,朦朧的意識蠢蠢欲動。
心動了麼。
少女的頭靠向他肩膀,眼瞼低垂,語氣苦澀:“想到,我對你真的不夠用心。”她又歎了一聲,喃喃道:“七哥,我要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
淩昭眉心依舊擰著。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麼養心殿有人行刺,她能聯想到對他不夠上心,難不成覺得他當皇帝很危險,時刻有性命之危,所以想對他好一點?
女孩子的心思總是難猜。
他笑了笑,說:“這句話,我會記住,留到成親以後用。”
江晚晴疑惑:“為什麼要留到結婚以後?我現在也——”
他又低笑一聲,環住她的肩膀,將她摟在懷裡,湊過去咬耳朵:“以後,成親了,床上叫苦叫累的時候,想想你說的話。”
他靠的近,一說話,熱氣噴灑在耳邊、頸側,幾縷短短的碎發掃過肌膚,酥酥癢癢的。
江晚晴呆了片刻,臉頰不可抑製地紅了起來,抽出自己的手,瞪他一眼:“我那麼認真跟你講話,你……你不想聽就算了,你乾什麼取笑我!”
該走心的時候,偏岔開話題走腎。
淩昭淡聲:“我很認真。”
“騙鬼!”
淩昭便笑出了聲。
兩世人生,江晚晴的家教都算好的,每次生氣,總不過那幾句不痛不癢罵人的詞。
現在更是,委屈的很。
他覺得好笑,又想去牽她的手,被她躲開,他沉下臉,咳了一聲:“才說過對我好?”
少女一滯,沉默一會兒,主動握住他,細聲細氣的:“你以後不要胡言亂語,沒正經。”
淩昭指尖在她手心輕輕劃了下,戲謔:“還說彆人像小孩子,我看你才是……”他歎了聲,收斂笑意:“男歡女愛本就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有什麼說不得。”
江晚晴瞥向他:“你又何必用過來人的口氣教育我。”
換句話說,他和她半斤八兩,不都是活了一把年紀還清心寡欲的人。
淩昭皺眉。
正想開口,副駕駛座上的警察叔叔回頭,不滿地看著他們:“在警車裡談男歡女愛,小朋友,你們很有膽量。”
江晚晴:“……”
警察麵色不善:“你們兩個,成年沒有?”
江晚晴立刻道:“成年了。”
警察說:“身份證帶了嗎?拿出來。”
江晚晴一想不對,貌似……她還有幾個月才到十八歲,不禁流下一滴冷汗。
她隻能說:“沒有。”
警察搖了搖頭,對她說:“小姑娘還沒到十八吧?看著也是個好孩子,怎麼和這些人攪在一起?”又轉向淩昭和後麵的韓彬等人,臉色拉下來:“小小年紀,不在學校好好學習,除了打架就是談戀愛,對得起你們家長送你們上學的錢嗎?”
韓彬本來已經夠慘了,一路上還得忍著淩昭和他的小女友打情罵俏,早憋了一肚子氣:“不是,警察大哥,你搞清楚,老子看起來像談戀愛的樣子嗎?”
他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憤憤道:“前麵兩個那膩歪勁,真惡心,強/奸我眼睛還強/奸我耳朵,那啥,我國有沒有傷風敗俗罪?趕緊的,抓他們關兩天。”
警察冷冷看他一眼:“前麵這個至少還有女朋友,你連女友都沒有,你反省過是為什麼嗎?”
“拳頭不夠硬?”
“智商有問題。”
“……”
警察叔叔看著凶,人其實很好。
所以,當張英華和林母前後腳到的時候,他沒把兩位‘小朋友’明顯在搞對象的事情說出去。
張英華從門口進來,看見坐在長凳一頭的江晚晴,急忙奔過來:“晚晚,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快讓媽媽看看!”
江晚晴站起來:“沒有。媽,你彆擔心。”
張英華跑的有點喘,抱住她,驚魂未定:“那就好,那就好。”
接著林母帶著林晉來了,她先去跟負責的警察說了幾句,了解情況。
林晉看也不看哥哥,隻問江晚晴:“你沒事吧?”
江晚晴搖了搖頭。
林母基本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打了個電話,這才過來,看了看毫發無損的大兒子,沒有說話,反而對張英華道:“真對不住,因為我兒子的事,還要江小姐來警局一趟,改天我一定帶他上門道謝。真的不好意思。”
張英華心裡不悅,麵上當然不會給人家臉色看,順著說了幾句客套話。
說完了,拉著女兒往外麵去。
江晚晴不放心,再三對林母說,是對方先動的手,又看了淩昭一眼,無聲地動了動唇。
車裡,張英華給江元毅打電話,在電話裡不停抱怨,說早知鄰居這麼麻煩,肯定不會買現在的房子,又嘀咕著也不知道林家怎麼想的,什麼時候送林昭出國,再留下來肯定是個禍害。
回到家,江晚晴又和爸爸說了一會兒話,上樓洗漱完,到福娃房裡,已經九點出頭了。
福娃睡眼惺忪,看見江晚晴神色疲倦,問:“姐姐,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
江晚晴坐在他床邊,揉揉他毛茸茸的頭發:“你皇叔和人打架了。”
福娃睜大眼睛:“那被打的人不是很慘?”
……
看吧,這孩子都知道,挨揍的肯定是彆人。
江晚晴把房裡的急救箱帶來了,看著蓋子上的紅十字發呆。
等到快十點,窗上輕輕響了聲。
福娃已經睡著了。
江晚晴開門。
淩昭輕手輕腳進來,身上還帶著沐浴乳乾淨的清香,身上裹著厚重的擋風衣,底下隻有單薄的長袖睡衣,海軍藍,條紋和圖案,跟江晚晴身上的是情侶裝。
她抓住他的手,對著燈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一處蹭破了皮,隻有一個牙印,不覺搖了搖頭,帶著點驚奇:“原來男生打架也用咬的……”
淩昭說:“少見。”
江晚晴貼上創口貼,問:“疼嗎?”
淩昭笑:“他比較疼,畢竟打到了他喉結。”
江晚晴想了想,說:“七哥,以後還是不要打架了,你不用管他們說什麼……我又不生氣。”
少年神色漠然:“我生氣。”他伸長手臂,將她圈住,聲音低沉:“今天是我沒趁早處理好,放心,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江晚晴心知勸不動他,隻點了下頭。
安靜了一會兒,他問:“在想什麼?”
江晚晴倚在他懷抱裡,輕輕說:“在想……有時候誓言不作數的,真好。”
淩昭挑眉:“好?”
“那時候,你說……再也不見。”她的語氣有些低落,輕輕的,“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能再遇見你,真好。”
淩昭說:“不是因為誓言不作數。”
冷不丁聽見這麼一句,江晚晴一愣,抬起頭:“那還能是什麼?”
淩昭不自在地咳嗽了聲。
思來想去,他決定還是先不告訴她,那是因為在他生命終結之前,窮儘舉國神棍的本事,將那句話生生撤了回去。
就像他也不想說,在她死後,他反複糾結過西殿燒與不燒,她下葬還是繼續停靈的問題。
他自己都說不出口。
怪沒麵子的。
幸好江晚晴也沒糾結,抱著他撒嬌:“七哥,改天你穿正式點,我把你介紹給我爸媽。趁早說清楚,我怕他們跟你媽媽告狀,叫她早點送你出國——”
淩昭捉住她的手,又咳了聲:“彆亂摸。”
江晚晴一怔。
她的手放在他胸口,指尖下是他跳動的心臟,那會讓她有一種奇異的安全感……怎麼就亂摸了。
但她還是應了聲:“哦。”
他又說:“我在車裡說的也是認真的。”
江晚晴很快想起他說了什麼,非常無奈:“那種話有什麼認真不認真的,反正不要掛在嘴上,成何體統。”
淩昭失笑,手指輕點她鼻尖:“在大夏學點什麼不好,偏學了這一套禮法規矩。”
“還學了女紅琴藝啊。”
她在那裡數自己學了多少技能,多少了不起的本事。
他看著她柔軟的紅唇一張一合,夜晚燈光下,雪白的肌膚透著淡淡的粉色,泛著珍珠般潤澤的光。修長的脖頸往下,睡衣微微鼓起。
於是再也聽不進彆的。
他拋出一句:“過幾天就上門提親。”
江晚晴正在跟他說,她可以頭上頂著一本書走路,話沒說完,他出聲打斷,說什麼上門提親。
她呆了一下,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立刻明白了,抓了個枕頭抱在胸前,臉又紅起來:“你到底在看什麼,整天想些有的沒的。”
淩昭抬眸,在她唇上親了一下:“……想什麼時候可以賦予行動。”
江晚晴咬了咬牙:“你這七十年……白活了。”忍了又忍,終沒把下一句‘老不正經’說出口。
淩昭不生氣。
對她,其實他很少有真生氣的時候。
他隻是輕輕歎了口氣:“七十年,是太久了。”
從前治理國家,總有無止境的大小事宜等他處理,隻要他想,就不會有空閒下來的時間。
而現在。
他太閒了。
除了他並不是很喜歡的課業,沒什麼彆的繁瑣事,他能想的隻有她,這一想,就變成了旖旎的綺思。
白天那幾個人沒說錯。
他的確想女人了。
回過神,隻聽身邊江晚晴在那裡小聲咕噥:“淩熔,淩煜,後一個好聽。淩淑……”
這名字有些耳熟。
他回想了一陣子,才想起在哪裡聽過。
從他自己嘴裡。
那是某天他突然興起,想到的可以用來給將來子女命名的字。
淩昭心口一暖,低聲道:“你還記得。”他收緊環住她的手臂,又笑了笑:“當時隨口說的罷了,你念的書多,以後你起。”
*
江晚晴原本想好了,月底就和爸媽攤牌,光是該怎麼表達自己決心的稿子,就寫了一頁半。
結果攤牌的時間比預計早了起碼一周,還是始料未及的。
那天年級組織出遊,足有好幾輛大巴車,淩昭他們班的坐不下,他就過來二班,當然是和她坐在一起。
去的路上還好,回程,江晚晴夜裡趕稿寫她的演講,累的很,靠著窗昏昏欲睡,頭在玻璃窗上一點一點的。
淩昭看不下去,習慣性地攬過她,讓她靠著自己睡。
這動作太過自然,他沒覺得什麼,江晚晴半睡半醒之間,也沒覺得不對。
然而看在其他人眼裡,那就很有問題了。
不到五分鐘,全車的人都知道了,一個個站起來往後看。
吳老師聽一名女生報告完,又驚又怒,隻當彆班的壞學生來調戲他的得意門生,氣急敗壞地往後麵走。
路上一個顛簸,江晚晴睜開眼,先看見淩昭的側臉,安心了,喚了聲:“七哥。”
他應了聲。
緊接著,江晚晴愣了一下,坐的筆直:“七哥……老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