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字此時此刻聽起來竟如此嘲諷。
哪怕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玄遠還是沒有料到林白的過去竟然是如此黑暗。林白當時究竟有多絕望,蘇然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的東西,周圍人誤會他,他被逼得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偏偏這樣對待他的人又是整個修真界都不得不重視的淩絕,他連個可以訴說的人都沒有。
玄遠隻要一想到林白剛剛眼神中的空洞和無措,他就心如刀絞,他方才還為林白眼神中的重新振作而鬆了一口氣,現在卻如墜冰窟。
林白究竟是懷著多大的勇氣才點燃了那一絲微弱的希望的。
如果一切順利,自然沒什麼,但若是淩絕真的還要對林白下手,他根本無法想象林白會變成什麼樣。
他一定得想辦法,一定不能讓這件事發生。
雖然現在的玄遠因為失憶什麼都不做了,但他的潛意識卻告訴他,如果他恢複了記憶,他是有能力徹底阻止這一切的。
他必須得儘快恢複記憶了,隻有這樣他才能保護住他的少年。
玄遠在心裡告誡著自己,但不知為何,他心裡卻更加失落了,明明想要恢複記憶是人之常情,但他總覺得恢複記憶後的他就不是他了,他想和林白待儘可能多的時間。
隻是他真的不能這樣自私。
玄遠在原地呆呆地站著,融靈草所在的地方很遠,林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成功將其取回。
玄遠看著麵前的通靈鏡,他遲疑猶豫了很久,終於又問出了一個問題。
“我和林白是怎麼認識的?”
在變成另外一個他之前,他還是想知道他和林白之間的故事。
玄遠的嘴唇微微抿起,林白說自己對他很重要,他們的初見應該會很甜吧。
畫麵流轉,或許是因為玄遠就是本人,他感覺自己真的被拉回了那段記憶中,能夠感知到當時的所有情緒,他好像真的變成了那時的他。
隻是——
玄遠有些微怔地看著自己矮小的身體,看著身上那簡陋的衣服,畫麵中的他竟然隻有六歲。他和林白竟然在這麼小的時候就已經見麵了嗎,他還以為他們是長大後才相遇的。
或許是因為通靈鏡的玄妙和本人的加持,玄遠竟然想起了他六歲之前的記憶,也知道了自己現在的處境是什麼樣的。他的母親是一個普通宗門的宗門子女,資質平凡,但她不甘寥寥過完這一生,自己資質不夠,就想著靠外力提升修為。想著母憑子貴的她在一次機緣巧合下跟第一劍宗的宗主玄長生有了魚水之歡,她也很幸運地直接懷孕了。
但她並沒有直接暴露,擔心玄長生會不要這個孩子的她悄悄地回了宗派,默默地將孩子生了下來。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宗門內的所有人,他們都認為隻要等孩子長大了,帶到玄長生麵前後,玄長生會因為木已成舟收下這個孩子,他們整個宗門也都能一步登天。
所以他們待小時候的玄遠很好,巴不得能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好讓玄遠之後有理由報答他們。
“遠兒,你看到了嗎,我因為你已經被宗門追殺了,我淪落到如此地步全是因為你啊。你可一定要記住我的恩情,將來得報答我啊。”小玄遠看著麵前形如瘋婦的女子,聽著她口中的話,內心毫無波動。
他不過是對方用來向上爬的一個工具罷了。
可惜了,她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當他們宗門遇到危險,他們不得不提前借助小玄遠去抱大腿的時候,玄長生卻連和他們見一麵都不願見。玄長生明明知道了小玄遠是他的親生血脈,但他完全沒有要把認回的意思,就好似小玄遠隻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小玄遠也不在意,他也把玄長生當成是陌生人。但這樣的一個結果卻讓女子和他所在的宗門都呆住了,他們的哭喊沒有引來任何的憐憫,他們的失望和收到的嘲諷化成惡意轉移到女子和玄遠身上,他們道貌岸然地要殺掉他們這兩個宗門汙點。
女子帶玄遠逃了出來,來到特彆偏僻的一處大陸。
小玄遠冷淡地看著她憔悴的麵容,對方這樣護著他可不是因為母子情深,隻不過現在的他可能是她唯一翻身的資本了,不得不抓住。畢竟,他怎麼也是玄長生的孩子,資質極強。
見小玄遠一直不回答,女子麵上的瘋狂更甚了,她聲音拔高了好幾分,像是厲鬼,“聽到了沒有,你欠了我,你之後該還我的!”
小玄遠還是不說話,就那樣冷冷地看著她。女子在他身上看到了玄長生的影子,她有些不受控製地惡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但在小玄遠還沒有反應的時候,看到他臉頰一片紅腫的女子已經有些慌亂地裝出一副心疼的樣子安慰他了。
“遠兒,我不是故意打你的,隻是你的神態太傷我的心了,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你以後還是會報答我的對不對?”
他和女子在偏僻的鎮子住了下來,那女子一直瘋瘋癲癲的。
小玄遠也無所事事地待在那裡。
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一個人闖進了他們的小屋。
一直在鏡麵看著這一切的玄遠也瞬間睜大了眼睛,他認出來了,那就是小時候的林白。玄遠看著稚嫩的小林白,此時的他還沒有戴著麵具,也沒有毀容,整個人可愛極了,奶呼呼的,那雙眼睛充滿著好奇和期待。
玄遠先是欣喜了好一陣,但他的眼神又明顯沉了下去,所以林白毀容是在這之後發生的事情嗎?究竟是誰讓林白毀容的,他得揪出這個人才是。
小玄遠冷冷地看了小林白一眼,完全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這模樣看得玄遠咬了下牙齒根。
不過小林白還是湊了過去,他從布兜裡拿出來了一些靈果,“這是我剛剛摘的靈果,你要吃嗎?”
小玄遠理都不理,“我不需要。”
他說得是實話,他修為已經到了築基期,根本不需要吃任何東西。
小林白沒有說話,他默默地將手伸了回來,但眼神中卻帶了一些失落。
鬼使神差地,小玄遠竟然主動問了句,“你為什麼要送我靈果?”所有人對他的好都是有所企圖,他母親是,宗門裡的人也是,但小玄遠自問現在的自己沒有任何值得企圖的地方。
難道他知道他的身世了?
眼神中忽然閃過了一些冷意,小玄遠看向小林白的眼神有些不善起來。
“你長得好看,我喜歡你。”小林白說的話很單純,現在的他根本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小玄遠卻忽地一怔,好像從來都沒有人喜歡他,就連他的親生母親也不喜歡。
“他們說你母親一直沒有帶吃的過來,我怕你沒有吃的才過來的,我之前挨餓的時候也一直盼望著有人能給我送一口吃的。”小林白好似真的很擔心會被他討厭,用軟軟糯糯的聲音慌亂地解釋著,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聲音裡夾雜出了自責和無措,“我以為你也會喜歡的。”
這明明不是他的錯,他卻好似覺得自己生氣而自責起來了,知道自己誤會了小林白的小玄遠內心變得有些微妙。
偏偏也是這個時候,小玄遠發現自己母親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她聽到了小林白的話,麵色變得扭曲,“哪裡來的野孩子,你連和遠兒說話的資格都沒有。還有你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你是覺得我沒有照顧好遠兒嗎,遠兒已經到了築基期,根本不需要吃任何東西。而且你不知道還有儲物戒這個東西嗎,也對,你這種身份的人怕是連儲物戒都沒見過吧,沒見識就不要平白汙蔑人。”
一邊說著,她又麵色扭曲地推了一下小林白的手,把他懷裡抱著的靈果全部摔在了地上。
小林白呆呆地看著地上的那些靈果,他眼睫顫著,眉眼處湧現出了一些委屈,眼睛裡也開始出現了淚光。
小玄遠從來沒有見人在他麵前這樣過,他第一次有些無措,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冷冷地開了口,“夠了。”
他年紀極小,但不知為何,剛剛還張牙舞爪的女子卻好似被嚇住一般根本不敢動了。
小玄遠看著眼淚馬上就要滴出來的小林白,他知道這可能是對方耗費了很大的心血才辛辛苦苦采摘下的,而且對方也是完全出自一片好心。心裡忽然十分無措,小玄遠想到對方剛才的話後,彎下腰將離自己最近的靈果撿了起來。他也沒管上麵的臟汙,而是直接咬了一口,“很好吃,謝謝你。”
小林白呆呆地抬頭看他,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反應了一刹,但他卻沒有再哭了。
出乎意料得好哄。
小玄遠將地上掉落著的所有靈果都撿了起來,“你送我的這些靈果我都收下了。”
小林白還是站在那裡看著他。
好半天後,他才極小聲地道了一句,那聲音輕到都要聽不見了,“可我隻想分你一半的。”
小玄遠麵色有些僵硬,他第一次手忙腳亂地將靈果的一半還給了小林白。
小玄遠知道自己應該再說聲抱歉的,但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就在他斟酌著鼓足勇氣的時候,小林白卻忽然朝他彎了彎眉眼,“謝謝你還給我。”
那一瞬間,小玄遠忽然發現他剛剛吃的那靈果好似在回甘。
雖然甜味很淡,但卻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一種感覺。
也是從那天起,小林白便經常過來找他了,他們成為了朋友。小林白經常會用可愛至極的眼睛望著他,然後說,你真好,你是第一個願意和我交朋友的人。
每當這個時候,小玄遠雖然沒有說話,但他卻在內心默默回答了。
你也是我第一個朋友。
在他還被當成宗門期待的時候,雖然有很多人都和他挨得很近,但他們的靠近都是帶著目的的,都是家中長輩逼迫著的。小玄遠一直都知道那些人在背地裡都說他性格孤僻,無情得像是怪物,他們的內心其實都想躲他遠遠的。
鏡外的玄遠便看著小林白帶著小玄遠做了很多他不曾做過的事,帶他體驗著各種各樣的感情。雖然知道他們都是同一個人,但玄遠還是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嫉妒小時候的他。
原來他和林白的初見是這樣的,果然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