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憐渾渾噩噩, 前世之事像一樹酸澀青杏捂在胸口,壓抑沉悶, 她鼻尖好似還聞見齊麟肩上血液的味道,嘴裡鹹的苦澀,明明隻是一具傀儡的身體,眼尾卻落下淚來。
難怪她會見到齊麟會有害怕的情緒, 碰到滿川身體的時候會害羞。
那本書裡從頭到尾都沒有花憐這個人物,齊麟更沒有所謂的胞妹, 她隻是一個……不小心投胎到這個世界的新生人物,許是孟婆湯喝的太多, 上輩子沒留下任何記憶。
但——
為什麼她現在會有呢。
‘因為上一世給了你一副好牌, 卻搞成那個樣子, ’有人在她耳邊輕輕訴說,聲音和之前說要幫助她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要把握住了。’
花憐猛地睜開眼睛,她從花堆裡撐起上半身,齊麟已經在和滿川打了起來。
合歡這時卻湊了過來, 眼裡透著希冀,“你可是想起來了!?”
花憐仍是一臉茫然,“合歡, 我真的不認識你。”
笑意從臉上退去,合歡抓起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拎起,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 “不可能,不可能的……”
因聽著動靜滿川往花憐方向看去,一時不查被齊麟的鞭子的尾端甩在了側臉,啪的一聲留下一道深刻的紅痕。
想到什麼令他極其不愉快的事情,齊麟猝了一口,麵上凶狠,“畜生不如的東西。”
滿川退後一步躲開緊跟不已的鞭子,眼神暗了下來,“你一定要現在打?!”
齊麟也往花憐那邊看了一眼,見合歡那輕佻的動作怒火中燒,鞭子轉了方向朝合歡襲去,“給我鬆開你的爪子!”
合歡擁著花憐側身躲過,花憐還穿著那身蒼山派的劍袍,披散著一頭銀發被合歡抱在胸前,瞧著極其親密。
聽見齊麟的聲音,花憐吸了吸鼻子,扭頭時一雙眼望著齊麟的臉,可憐乖巧的耷拉著,下一秒瞧著都要哭了。
好似回到花憐死的那一天。
齊麟紅了眼追上,“你給我放下她!”
花憐鼻子發酸,雙手抓著合歡的胳膊想出來,她被鉗住雙肩往另一個方向走,掙脫不開,花憐帶著前世壓製的委屈喊了一聲哥哥。
齊麟瞬間暴走。
這裡是合歡造的暗室,他熟練地按了石牆,在齊麟的鞭子襲來之前進入了另一密室,隨後不管齊麟再如何觸碰石牆都毫無反應。
合歡把花憐擱在石桌上,毫無表情的兩人對視。
花憐瞪著他也不說話。
“我不可能認錯。”他倔強的如此認為。
花憐打破他的幻想,“我前世也不認得你。”
合歡拔.下腦袋上突然長出來的那朵花戳在花憐的頭頂上,像個神經病。
花憐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本灩麗的花瓣瞬間萎靡下來。
合歡皺著眉低聲說道:“沒辦法了。”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麵小鏡子,將那朵焉了吧唧的花放了進去。
等了兩秒他仔細的看著鏡子裡的場景。
花憐卻盯著那麵鏡子死死不放。
滿川要的合歡鏡,好似就是這把。
合歡鬆開了眉頭,又抬頭瞧了花憐一眼確認,他收起鏡子吐了口氣。
“我認錯人了。”合歡溫和的笑了一聲,花憐卻覺得意味深長。
她眼巴巴的看著那麵鏡子,欲言又止的,“你這個,叫合歡鏡嗎?”
合歡挑了眉,“你要?”
知道對方在戲弄自己卻還是點了點頭,“想要。”
合歡卻出乎意料的將鏡子給了她,聲音像是從遠處飄過來,“我們做個交易吧。”
……#
持續攻擊石牆的齊麟喘著粗氣動作慢了下來,黑蠍子抖擻了晌甲,揮舞著兩螯,也開始參與拆牆的巨大工程。
滿川摸索著頭頂的晶石,他伸手掰下一塊放在眼前端詳著,齊麟瞅見他風輕雲淡的模樣氣的頭頂冒火,“兔崽子!等我找到憐兒再好好跟你算賬!”
滿川冷漠望著他,“我何時殺你胞妹?”
齊麟牆也不打了,一身狼藉的跑去滿川麵前,伸手就想打他,“讓老子給你好好回憶回憶!”
滿川反手擋住了他的拳頭,“我沒有殺過女人。”
齊麟咬牙切齒又揮了一拳,兩人誰也沒拿武器在暗室裡肉搏,“銅鼓山那晚,你可記得?!老子親眼看見你在懸崖上打了她一掌!”
“你怎敢說不記得!?”
“她才十五歲!!”
滿川一怔,轉而否認,“我當時靈力全失才選擇跳崖——”
齊麟並不信,“難不成還有人假扮成你的模樣去殺她?!”
“我沒殺她,”滿川毫無表情的添了一句,“我從來沒見過你妹妹。”
不管是在煉丹房背對著他的花憐,還是在黑夜裡躲在巷口的花憐,他從未見過花憐的臉,從來沒聽過花憐這個名字,好像冥冥之中就此錯過。
齊麟朝著滿川□□踢去。
“那你現在見到了!”
把傀儡做成他妹妹的模樣,在三尺之地借以表妹表哥之稱在他麵前摟摟抱抱,更何況在他知道的情況下兩人還共處一室?!
是可忍,孰不可忍!!
石牆在此轟然而開,花憐拿著合歡鏡走了出來。
後麵還跟著那糟心的合歡。
齊麟抽了鞭子出來,看那架勢就想去搶人再揍合歡。
“憐兒,過來。”齊麟朝她招手,一麵警惕的盯著合歡。
滿川抿了抿唇,卻沒開口。
花憐看了齊麟一眼,又把目光放在了滿川身上。
她心情有些複雜。
也許是被前世的事情影響,她現在看見滿川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滿川對上花憐的眼神,她好似有些期待?
他碰了碰嘴唇,喚了一聲“憐兒。”
想起麵前的花憐是他人拜托溫養五十年的傀儡,原本不打算再管的滿川卻喊出了聲,好似多了一層底氣,眉眼一瞬間柔和了下來,再下一秒的時候又收了回去,他在喊她,“憐兒,過來。”
花憐愣在原地,心底那一絲管束不住的歡喜卻湧了出來,腦子裡又回想起滿川毫不留情的一掌時瑟縮了一下,她躊躇著,手裡攥著的鏡子被她藏在袖口之中,再抬頭,齊麟已經站在麵前將她拉了過去。
合歡被人盯著,麵上自在坦蕩。
“七月七大門才開,”合歡掌握著他們的命門,在三尺之地皆為凡人,若真的打起來,齊麟並非他對手,“本想故人而來……罷了。”
合歡走了兩步,他將手貼在石牆的門縫處,紅光一閃,那石牆陡然塌了下去,轟隆的像是外頭在打雷,沒過多久,幾人麵前出現一道看不見尾的長梯,遠處隱隱有亮光。
合歡讓開身,“請。”
齊麟怕其有詐,他抬了下巴,“我怎知你是否在誆我,若那頭是陷阱呢?”
合歡卻望著花憐,“小友同我做了筆交易,自然不會害你。”
齊麟戳著花憐的額頭,“你怎的這麼好騙!?做的什麼交易,嗯?”
想起被滿川誆騙十幾天的齊麟,花憐忍了忍沒懟回去。
滿川率先走了上去。
“就……送樣東西。”花憐也跟著走上梯子。
齊麟隨之跟上,被他遺忘的黑蠍子蹦躂了兩下跳上了梯子,背影略微有些艱辛。
合歡見幾人越來越遠,他捂了自己的眼睛笑出聲,最後聲音越來越大,“究竟想乾什麼啊……”
花憐一行人走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瞧見了外頭的風景。
一片被黃沙占領的沙漠,在出去的那一刻,源源不斷的靈力鑽入經脈,滿川舒暢的溢出一道氣息。
背後陰風襲來,腳下一點轉身側開,齊麟陰沉著臉收回手掌,一手抓著花憐退離了兩步。
滿川上前兩步,眼睛在花憐身上停留了一會,終於還是說出了口,“她是我的傀儡。”
齊麟不怒反笑,“你的?你喊她一聲看她應不應?!”
“憐兒,過來。”
這是他第二次喊她,花憐顫著睫毛,沒應。
齊麟得意地把腦袋昂的老高。
滿川又上前一步,聲音清冷,“花憐,過來。”
第三次——
花憐走了過去,齊麟在身後拉住她的胳膊。
“是他殺得你,你還過去?!”他有些生氣。
花憐借著這個距離,看著滿川伸出的手,將袖口中的合歡鏡放在了他的掌心。
“秋生,我要走了。”她這麼說著。
滿川卻反手攥住了她的腕子,像是觸及了隱藏極深的回憶,嘴唇哆嗦,“你要去哪呢。”
阿姊便是那般摸著他的腦袋,“秋生,我要走了。”
不管他怎麼問都沒回答,阿姊都沒回答,他兩夜抱著阿姊的胳膊沒睡,第三日再也熬不住睡了過去。
再醒來,阿姊就不見了。
滿川情緒失態隻在一瞬,他收回手負在身後,那麵鏡子緊緊握在手中,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幾道月牙紅印。
齊麟眼裡透著殺心,卻因花憐在一旁看著壓製了下去,“我們的賬下回再算。”
黃沙掩蓋,齊麟鞭子一揮,兩人便消失在了沙漠中。
滿川得了合歡鏡,不再多想,再睜眼便恢複平日裡冷寒的模樣,取了劍往蒼山派疾去。
合歡鏡被雙手奉上,霍真驚訝之餘也發現滿川的境界有所晃動。
“速速去閉關罷,”霍真大喜過望,撫掌大笑,“我蒼山派許是要出仙界最年輕的元嬰修士了。”
滿川得了令卻並沒往自己洞府趕去,而是轉身去了齊月的住所。
楊朗卻在齊月的住所修煉,待滿川趕去時,齊月卻臉色有異,神色不太自然。
滿川不作他想,看著齊月整理了衣領,腦子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走上去喊了一句師姐,楊朗卻紅著臉跑了出來,見外麵還有尊敬的三師兄,麵上一驚連招呼都沒打,攏著衣衫搖搖晃晃禦劍離開。
這還看不出來就是豬了。
滿川硬生生的收回了目光,聽著齊月輕咳了一聲。
齊月沒想到會被滿川碰見這一幕,她努力樹立起自己平日裡冷豔的模樣,“師傅同我說了,你若是要取藥便去煉丹房拿,不用同我報備。”
“你做的很好。”她難得的誇獎了一句。
要知道前些年霍真親自去三尺之地尋合歡鏡沒能找見,如今才過了一個月不到就被滿川尋來,的確令人吃驚。
滿川跳過了這個話題,終於還是問了出來:“師姐可知道花憐?”
齊月麵色一變,看著滿川的臉色都不對了,“你問她乾甚?”
看來是真有此人。
“她如今何在?”滿川斂了神色問道。
齊月並不打算回答,“你如今好好閉關衝擊元嬰才是正事——”
滿川:“她死了是不是?”
齊月沉了臉,“你記起來了?”
似乎還有隱情,滿川反問,“我從未忘記任何事,師姐這話從何說起!?”
“你可知我伯父為何如此恨你?”
滿川不答。
“花憐是我伯父在外麵接回來的野種,”齊月嗤笑一聲,“雖然是個啞巴,但深受伯父喜愛……那日齊麟同你一起接了銅鼓山的任務,她跑去找他,被你一掌打死了——”
滿川眼裡結了冰,“我沒殺她。”
“齊麟是這麼說……”齊月不太在意這件事,“伯父信了,卻不能對你怎麼樣。”
滿川自知再怎麼解釋也無用,於是不再言語。
“花憐上不了族譜,連牌位都沒有。”
滿川退後一步,端的又是一副冷情模樣,“謝謝師姐告知。”
齊月自知方才之事被滿川撞見,心有羞恥之意,她轉身往自己洞府裡走,“師弟慢走。”
滿川回了自己洞府,他下了禁製,坐在蒲團之上開始入定。
不知隔了多久,他又睜開眼來。
早已習慣身邊傀儡的日子,說話時甜軟的氣息,滿眼依賴的目光,又或者是……
夜晚炎熱時的一晚冰涼。
他修煉的無情道應當不是這樣的才對。
無情無欲,無所無求。
他拋卻內心翻滾的異樣情緒,雙手兩指相抵擱在膝上,緩緩閉上眼。
他用儘了此身對外人的抵觸喚了花憐三次,已然足夠。
再次閉眼,他這回成功入定。
滿川入了自己的丹田,他看見廣袤無垠的墨藍丹田裡坐著一個縮小版的自己,臉上帶著嬰兒肥,高高束發用紅繩綁著,閉著眼睛撚著蘭花指在打坐。
他提步走了過去。
丹田好似一畝畝長勢頗好的稻浪,隨著靈力的每次回轉像被風吹動了一樣左右擺動,寧靜又舒心。
他挑了小人正麵的位置坐著,還未做好動作對麵的小人就睜開了眼。
聲音童稚卻鏗鏘有力,一字一句打在滿川的心上,“你心不穩!”
滿川皺眉不解,“我心無雜念,何來不穩。”
小人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貼在滿川的胸口,觸摸的一刻整個丹田都響徹著滿川的心跳聲,“你有情了。”
情這字讓滿川的臉色都變了,他矢口否認,“我沒有。”
“你再看!”
小人收回手,抬手一揮,清澈的半空卻突然隱現一道道花憐的身影,有喊著表哥的花憐,有趴在他懷裡說行行好的花憐,還有他自己隱笑的模樣……
“你開始瞻前顧後——”
“你開始猶豫不定——”
“你的劍心不穩了!”
“殺了她!!去殺了她!”小人振聾發聵。
滿川猛地睜開了眼。